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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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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来到红土镇镇政府的时候,发现镇政府办公楼大楼周围已经很是凌乱,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新的镇政府办公大楼已经基本建成,旧的政府大楼正在被拆除,部分政府职员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其实,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拆迁的气息了,只是先前不象现在这么明显而已。
不仅如此,这幢旧政府大楼所在的整个老城区也都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拆迁改造了。原本还算安静的老城区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的工地,正在拆毁的建筑紧挨着正在建造的建筑,一片忙碌,同时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只好沿路打听着前往新的镇政府办公地。
已经知道胡主任等人已经对我没有用处了,我这回其实是冲着红土镇更有权势的人而来的,或者说,我就是准备来找镇长的。我昨晚思索了很久,我越想越觉得,也许只有红土镇的镇长才能够帮助解决我的困惑,抑或镇长就是那个把我弄来的人呢!所以,我决定,不论会遭到什么样的冷遇和奚落,也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应该会会这个城市的最高领导,哪怕只能是远远地瞥他一眼也行。
在红土镇靠西边的一座山峰的山脚下,顺着山势坐落着一片楼房。楼房之间由草坪和低矮的灌木隔开,而楼房则被高大的树木包裹着,不太引人瞩目。虽然那些五六层的楼房并不算高,不过,它身后所依傍的山却并不矮。楼群朝向山外的部分有几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也基本上见出平房区的轮廓了。工地之间则还是一片片的荒草地和灌木丛。这里就是红土镇镇政府办公新区了。附近行人也不多,或者干脆说很少,所以找个人问路也不容易。政府办公新区靠山一面的树梢端还不时地传来猕猴们的尖叫声,对于在原本完全是属于它们的这片领地上冒出来的建筑,它们似乎依然很是诧异。
虽然老远处就可以看见那些新落成的大楼,但我走了老半天才走到近前。在一幢楼前,见到一个门卫,我本能地觉得应该再核实一下:“请问这就是红土镇政府新的办公大楼?”
“是啊。”
“有事吗?”
“我来找你们的镇长。”话刚刚出口,我不禁又有些愕然。我怎么会这么顺畅地就说出自己的来由了呢?此行我确实就是来找镇长的吗?我足够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了没有?反正不管怎么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在这个差不多算是脱口而出之后,我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想好自己此行要找的人是谁。
“哦!你要找镇长?”门卫露出了某种惊讶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令我颇为不舒服,就像被某种不太常见的散发出奇怪气味的昆虫叮了一口似的。
“是的吧!”我颇有些难为情地说,“他现在应当在这里办公吧?”
“是他约你来的,还是……哦……不可能,镇长要约人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人家该去哪里找他的。”
“对不起!你说的话,我有点不太明白。”
“我说的意思是,你认识镇长吗?”
“我怎么会认识你们的镇长?”
“你说的也是,如果镇长不认识你,你当然也就无法知道镇长是谁。”想必门卫只听见了我的上半句话。
“你是说,我找不到他吗?”
“事先没有任何人与你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也许,啊不,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当与他有关,也许,需要找他。哦!或者说,他或许对我有什么帮助……他或许就是……”
“像你这情况,我估计你是找不到他的。”门卫多少露出了一丝的同情。
“为什么呢?”
“镇长身在何处,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除非他亲口告诉你。何况,搬迁过程中,工作也不正常。”
“见见镇长有这么难吗?”
“是啊!当然,我这只是听说而已,听说镇长常常根本就不在镇子里办公。”
“那不会乱套了吗?”
“那又怎么会呢?即便是镇长不在镇子里,那也就如同在镇子里一样的呀!”
正在此时,有一位中年人走进了大楼,门卫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或者仿佛在确定着什么。我则心神不宁地一会儿看看门卫,一会儿看看进去的人,直到那人一转弯看不见了身影。
“刚才进去的好像是一位镇长办公室的文员,应该就是吴文员吧,也许你可以去找他问问情况。快!”指着刚刚走进去的那个中年人消失的方向,门卫说道,仿佛在告诉一位心急的猎人野兔所逃走的方向。
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但也许是出于对他人意见的尊重,略一迟疑,我便追了过去。我一阵小跑,来到那人刚才转弯消失的那个楼道口,很快就看见了他,他正在一个房间的门口用钥匙开着门。看样子,他一定是一时不敢确定是哪一把钥匙了,他正在一把一把地试着。
“请问,您是吴文员吧?”
扭头看了看我,那人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是的。请问,你……”
“我有些事情想要麻烦您。”
“哦,你要办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此刻便开口诉说自己的情况,我只知道,我确实不太想站在门口说话。
“进来说吧。”吴文员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恰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似乎通人性地被打开了。
我跟随着吴文员走进屋子。在一张贴近屋子最里面的办公桌旁,吴文员坐了下来,我也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以看得出,这间办公室并不是一个人独用的。望着这位文员,觉得刚刚坐下来的他似乎在等我发言,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开始诉说了:“嗯!是这样,说来话长,我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
“你叫什么名字?”
“钱皇孙。”
对方开始奇怪地打量起我来,就像不太敢确认我是不是他多年以前早就认识的什么什么人似的:“你就是钱皇孙?”
“怎么?你,你什么意思?”
“你就是那个,那个不知道从我们红土镇的哪个胡同口里冒出来的人吧?”
“哦!”
“哈哈!请原谅,至少对于我们红土镇来说,你好像就是从我们的哪个胡同口里冒出来的啊!”
“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啊?”
“我就是分管有关难民救助事务的政府职员呀!我姓吴,口天吴,是镇长办公室的二等文员。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们呢?”吴文员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份很是自豪。
我惊讶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我,我现在觉得……我的遭遇……想必你现在已经有所了解……我的遭遇会不会与你们红土镇的最高权力阶层有关啊?譬如镇长?那个把我弄来的人……我想,他理应是一个有权势的人,他或许就是……”
“好像你的父亲最近还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呢。”
“原来是你接的电话啊……”
“关于你的来由……你不是找过胡主任了吗?他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他告诉……他其实也没有告诉我什么,然后,他就不肯再见我了。”
“是啊!既然胡主任都不理你了,你还不来找我们,还不来找镇政府办公室的上级部门?”吴文员似乎为自己的话儿感到很是惬意。
“哦!天哪!对于我的到来,看来你们真的是了如指掌。那么,快一点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情吧?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嚯!原来你以为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啊?原来你以为我们了解那个把你弄来的人?”
“你刚才的意思难道不是说,你是一直在等待着我来找你了解这些情况吗?”
“哦!这就是个误会了。你知道我想要告诉你什么吗?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们觉得,甚至于很明显地觉得,那个人,那个把你弄到我们红土镇来的人,他似乎在刻意地躲着你,所以,我们觉得,你不大可能,或者干脆说是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你越是竭尽所能地寻找他,他就越是竭尽所能地躲避你,这样的话,你还能找得到他吗?何况,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
“你的意思是说,我干脆就不用找他了?”
“我只是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你,愿不愿意去找,那可是你自己的事。哦!对了,听说救助站想要帮助你获得正式的难民身份,你对此还不是很感兴趣,我猜,也许你想获得正式的红土镇居民身份?如果你愿意,我想,我倒是也可以尝试着帮你一下。”
“只是因为我毕竟已经来到你们红土镇了吗?”
“你看看,你已经是个明白人了。”
“请您理解,你们还是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快告诉我吧。”说了这话,我多少觉得自己有点想要耍赖了。
“告诉你,又怕你不怎么相信。事实上的情况是,那个人实际上很神秘,不可捉摸。说老实话,连我们的镇长都很想找到他,但是……”
“听你的口气,好像那个人已经不可能是你们的镇长了?”
吴文员示意我关好房门,然后喃喃地说道:“关于这个问题,说起来真的有些麻烦,你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还是说说看吧。”
“我们这些下级官员,自己都很难接触到镇长本人,更何况你呢?”
“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普通百姓,见到镇长就更不可能喽?”
“哈哈!即便是你有办法见到镇长,那又能够怎样?不瞒你说,根据我在政府部门多年的工作体会,我觉得,镇长本人很可能会说,说他与那个把你弄来的人毫无瓜葛。”
“你的意思是说,镇长做了什么事之后他又不肯承认吗?”
“你若老是这么生硬地理解我的话,我也不敢跟你多说什么了。”见我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吴文员接着说道,“我这也是估计,或者说是推测而已,至于镇长究竟做过了什么,这应该只有镇长自己知道,既然镇长他不肯说,或者说是不想说,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若是镇长亲口这么跟我说,我会更加相信这一点的。”我颇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真的想见镇长?”
我忽然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你怎么好像事先已经知道了,知道我今天主要是冲着你们的镇长来的!?”
“我是从你刚才跟我说的话中猜测到的,同时,我估计你现在也应该是越来越怀疑我们镇长了。”
“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我说得是不是?你这次来镇政府,就是为了找到镇长?”
“我……也许是吧?”再一次地,我想要在心中确认自己此行的目的,一时之间,似乎无需确定,似乎又难以确定,我应该本能地就是来找镇长的,但此刻,真的话到嘴边,好像又有什么力量堵住了我的嘴巴,令我难以把话说出口。我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到,“……准确地说,我是来找一切可能与我的遭遇有关的人,也许我就是……来找你们的镇长的,假如他与我的遭遇有瓜葛的话,其实,也许你可以说他与我毫无瓜葛,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似乎又不可能不与我的遭遇有些瓜葛,毕竟,我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他所管辖的……”
“那就算是来找镇长的吧!”
“好吧!我现在可以确定,我就是来找镇长的。”
“呵呵!要是没有人问你,你似乎还是确定不了究竟是来找谁啊!”
“我也明白,如果镇长想要见我,他早见到了。”我心里当然有准备,既然是镇长,那不会是很容易见到的,但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经过一番的努力我会见不到。
“哈哈!镇长身在何处,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除非他亲口告诉你。”
“可是,难道他不上班吗?”
“镇长那样的大忙人,哪里有可能成天呆在办公室里?何况,即便他现在就在政府大楼的某个办公室里办公,那也绝不是谁想见就可以见到的。何况,你连镇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恐怕他从你的眼皮底下经过你也不会知道。”
“哦!”
“还有,我们这里的镇长也有一大串,你究竟要找哪位呢?徐镇长?韦镇长?贾镇长?”
“这么多!现在,找到任何一位都行吧。”
“我还是必须提醒你,你没有证据证明你的到来与我们的镇长有关系,你甚至于都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的遭遇与任何一个人有直接的关系,你明白吗?所以,你即便见到了镇长,见到任何一位,人家说与你毫无瓜葛,你又能怎么样?”
“这个嘛!我确实想得不够多,不过,我一直觉得,既然有人让我来到红土镇,我应该就会在你们红土镇找到线索的吧?”
仿佛忽然意识到了还有什么隐情似的,吴文员沉凝了片刻说道:“我好像听警察局的人说过,来到红土镇之前,你是住在一家小旅馆里,而你又不肯告诉警察那家旅馆在什么地方?”
“诶!当时确实觉得,觉得不方便说。”
“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我沉吟了半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组织啊!”
“哦!组织?”
“组织不希望我透露与组织有关的一切痕迹。”
“你参加了某个组织?”
“怎么说呢?似乎你认为我加入了也行,你认为我没有加入也行。”
“怎么会是这样?”
“组织叫什么名字,组织位于何方,组织是做什么的,这一切我都不清楚。我只是接受组织的安排,比如说,我就是在组织的某种我自己都无法说清楚的间接授意下,来到了那家旅馆的。”
“真的挺神秘哦!”
“其实,不瞒您说,一想到来到你们这里之前的那些情况,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觉得组织很是可疑。”
“为什么?”
“来红土镇之前,我觉得,组织似乎曾经示意过,示意过我,有一个陌生的地方将来会需要我过去。”
“组织要你去到什么样的陌生地方啊?这陌生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啊?”
“不清楚,不过,只是现在觉得,这陌生的地方应该就是你们红土镇喽!?”
“哈哈!我很高兴你对我的信任。真的,我一直觉得,你要想查出自己的来历,只在我们红土镇转悠,你应该是不会有太好的结果的。说不定,让你来红土镇的人现在并不在红土镇,抑或他原本就不在红土镇呢!我觉得,你应该首先从你的那家什么什么组织入手。”
“说白了,你是怀疑那个组织……”
“你自己不是也觉得很可疑吗?”
“问题是,组织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呀!这话已经说过。”
“为什么你不了解呢?这就更加令人困惑了吧!”
“我是同样地困惑。”
“假如说,你所在的组织是一家保密组织,那我们就不必勉强你了,勉强你也没有用处。你倒是真的让我觉得,你的那个组织很可能就是一家保密组织,也很可能隶属于某家保密公司;或者隶属于政府,或许至少与政府保密机构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联也未可知?”
“你说的有些意思了,说老实话,我确确实实很不了解那个组织的情况,所以,即便是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个组织仿佛是无处不在,又仿佛是哪里都没有。”
“哦!”
我觉得吴文员似乎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但我其实又不想搞清楚他究竟等待的是什么,所以,略略沉吟之后,我颇感疲惫地说道:“确实,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红土镇以来,尤其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觉得组织的态度很有深意。你知道吗?自从来到了你们红土镇之后,经过不断地琢磨回味组织里有关人士尤其是秘书的言行,我真的是越来越觉得,觉得此前他们实际上一直都是在暗示,暗示我他们将来会把我送到某个地方,或者说,暗示我有个什么地方的人已经向我发出了某种邀请什么的。”
“暗示,怎么个暗示法?”
“那种暗示,我现在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跟你解释清楚,大概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可以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示吧。”
“既然觉得有人暗示过你什么,那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把事情问它个一清二楚呢?”
“我当时也曾经产生过困惑,也很想问个明白,可是,问题是,似乎每当我表现出了这种意图,他们立刻就会表示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那种神情。”
“那也许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呢!你所觉得的那种所谓的暗示,那也许只是你自己的某种心理作用而已?我觉得现在不能不向你强调一下这一点了。”
“如果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出乎所料地来到了你们红土镇,我当然也会觉得,觉得那种暗示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一种心理作用。可是,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又实在是不能不让我觉得,我的那种感觉是十分有道理的。不,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确实就是一种暗示,那就是在暗示有个什么地方的人向我发出了某种邀请。”
“什么地方?”
“就眼下的情况看来,那个发出邀请的地方,它当然应当就是你们红土镇啦!”我多少有些不满地说道,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眼下几乎不需要回答了。
“你曾说过,你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红土镇?”
“在当时,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暗示的是什么地方,不过,既然我现在已经是身在红土镇了,我当然也就差不多只能如此地认为,认为他们所暗示的地方就是你们红土镇!”
“这种事情确实有些糊涂人。嗨!既然你觉得是有人暗示过你,那你现在就应当向暗示你的人询问个究竟了吧!”
“现在的问题是,由于某种无法说清楚的原因,我现在无法去咨询,实际上,我好像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他们取得任何联系。”我很有些懊丧并且颇难为情地回答道。
“嗨!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既然一切问题都只能是这样地稀里糊涂,我个人也就依然觉得,觉得你被单方面派来的可能性更大,尽管你本人并不倾向于此。不过,当然,既然你觉得你有受邀而来的可能,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们也不能武断地予以否认。”
“我觉得,你的这种观点倒是比较客观实际的。不过,我还是不能不想到,如果说我的到来确实就是有人邀请的结果,那么,他为什么会邀请我呢?”
“在回答所有的你的这一大堆问题之前,你不觉得,你还是应该尽可能地提供一些情况吗?例如,来到红土镇之前,你居住的那家旅馆究竟在哪里,这个你不会不清楚吧?事已至此,你现在仍然觉得不方便说吗?”
“这个……”我又开始迟疑了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肯多说一些过去的情况。我们当然知道,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原因,不过,我又必须告诉你,假如你就是不肯说,我们就很难给你提供某种实质性的帮助。这其实也是我没有直接去找你而是在等你上门的原因。你想一想,事情原本就已经很难办了,那个把你弄到我们红土镇的人,他应该还在刻意地躲着你呢!所以,我想,假如你现在就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够提供一些帮助也未可知。你可以认为,那个神秘兮兮的了不起的组织,我们现在也很希望通过你来了解一些有关它的情况。”
我发觉,我现在也许最好还是继续地沉默,我想要抗拒吴文员此刻给我的压力。当然,此刻,在脑子里,我也重新检阅自己不能说的原因,尽管这原因的方阵已经有些队列不整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吴文员施加了压力,随即又解除了压力:“我想,你也许以为有什么人现在正在考验你的忠诚度吧?不过,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老实地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们确确实实是这么认为的,假如你不说出那个旅馆在哪里,假如你不说出真话,假如你固执己见不肯披露你的那些秘密,那么,不仅警察帮不了你,也不仅我们政府部门帮不了你,哪怕你找到我的上级,哪怕你找到了我们的上级的上级,你都同样会得不到实质性的帮助,你的努力不可能获得什么结果。”说到这里,吴文员的嘴唇似乎都有些孩子气地撅了起来,这当然强化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的可信度,但却只能令我更加地不怎么愉快。
“可是,组织不让我们多说它的情况,刚才提到了组织我都觉得不太好,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组织的意愿,也违背了自己的庄严承诺,那难道不会有所愧对?我担心我一旦违背了自己的保密诺言,我就会更加可能搞不清自己的来由了。”
“这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算是再重复一遍,你不愿意说出来,这当然有你自己的理由和原因,但你不说,我们就难以帮上忙。”吴文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紧接着无奈地一摊手,“你还在企望我们能够帮上什么忙吗?说得干脆点,我们简直可以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你明白了吗?我们也许只有掌握了你的某些线索,才有可能进一步地顺藤摸瓜,搞清楚你之所以来到我们红土镇的深邃道理。”
“可是……”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位吴文员早已知道我来红土镇之前所在的地方了,心中产生了一股想要问问他的冲动,但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说道,“即便是不知道来由,但我现在就在你们红土镇,这一点应该没有错吧?也许我的到来和我的来处并无多大的关系呢!”
“既然你是这么认为,那你就把这话跟警察们说呀!或者,你自己也可以查呀!查出什么结果来让咱们瞧瞧呀!”
“这个……”我不想顺着吴文员的话说下去,因为,我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往下顺,但尽管如此,吴文员的这种推测性的说法,我还是很喜欢听的。总之,我现在是宁愿相信似是而非的推测,也不愿意相信确凿的证词。
“这个什么?”
“情况是这样,那个把我弄来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于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不瞒你说,有时候,我甚至于觉得,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也许根本就没有谁卷入到把我整到你们红土镇来的黑幕,我的到来,这与任何人无关。我还必须强调一下,这只是我某些时候偶尔的感觉。”话一出口,我立刻惊讶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存有此种怀疑,但这种怀疑我又似乎一直不敢承认。这也就是说,我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某种怀疑,而现在,在这位文员面前,我内心深处的这种怀疑,它终于一不留神地就流露了出来了。
“不是还有人说你是受委派而来的吗?”停了半天,吴文员才喃喃地说出了这么句话。
“可是,我自己对此种委派却一无所知!”
“受邀请的可能性,难道就没有吗?”
“那个邀请我的人又是谁呢?”
吴文员听了我的话,低下头,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这种沉思似乎带有难以名状的苦涩之味,这甚至于都让我不忍心再去打扰他。半晌,他终于抬起了头,准备说什么了。似乎还觉得自己坐着说话有失庄重,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实际的情况是,那个人,他怎么会不存在呢?”
“哦!”不由自主地,随着吴文员的站立,我发觉自己的身子也站立了起来,就仿佛是吴文员的影子似的。也是直到这个时侯,我才注意到,这位吴文员的个子很矮。刚刚见面的时候,也许是我的心里一直纠结着别的问题,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我很快地就又意识到,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站起来,也许,我的不由自主地起身站立,这不仅不会让这位吴文员感受到我对他的敬重,反而会令他觉得遭受到某种生理性的压迫。坐着说话,我们两人的高度差别还不明显,他的双脚显然可以不必着地,而一旦站立,他就必须仰视着看我。或许,吴文员的起身站立,那就是为了获得某种居高临下的说话气势,然而,我却残忍地把他的这种心愿给打破了。正在不知道是马上再坐下去还是继续站立的时刻,我发觉,吴文员的庄重已经演变成了某种深深的钦羡:“钱皇孙先生!你告诉我,我们的这个星球上,是不是有一座红土镇?”
“是啊!”
“红土镇里,是不是有一处新落成的政府楼?”
“没错!”
“红土镇政府新落成的一幢大楼里,是不是有一位镇政府的文员?”吴文员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但我知道他不会是在笑,当然也不至于是在哭泣。
“当然……”此时此刻,我却有点哭笑不得了起来。
“在这位文员的面前,现在是不是站着一个身长七尺的须眉男子?”吴文员不仅既没有哭也没有笑,他实际上更加一本正经了起来。
“当然是啊!哦!就算是吧!”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皮笑肉不笑了。
吴文员的钦慕,现在似乎又演绎成了某种略带妒忌的失落:“你这么个身长七尺的男子汉,你怎么会就这么来到了我们这里了呢?你既然是真的,你的到来既然是真的,那个把你弄来的人怎么会不存在呢?你既然承认你的身在红土镇是真的,你想想看,没有什么人把你给整过来,你的这种存在怎么能够解释得通解释得圆满呢?”随着自己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的发出,吴文员得救般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想,我一定是跟很多人说过,我根本就没有打算,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来你们红土镇。”我也边说边坐了下来,我把动作尽量做得比较自然,尽量不让吴文员觉得,觉得我的坐下是对他的某种慰藉。
“也许在许多人的眼睛里,这只是你对别人的说辞。你自己是不是也确实很想来我们这儿,也许只有你本人最清楚。”
“事实上的情况是,我本人也许最不清楚。”
“一踏上红土镇的土地的时候,也许你一时高兴,就把过去的一切的一切全都给忘记了?”我注意到,这位吴文员刚刚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显示出这句话也许只是他的一种玩笑而已的神情,不,为自己的这句玩笑,他或许事先就预备了一份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歉意。
“哦!不会的,不不,你这话的意思,我甚至于都有些不太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说,那么,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说得清楚的呢?”
“其实,我们确实是无法肯定你是不是自己被自己弄来的,甚至于,我还认为,甚至于谁也没有权利强迫你,强逼你承认是你自己要来我们红土镇的。所以,我们也就只能这么认为,你十有八九就是别人把你给倒腾过来的。我个人觉得,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就是……那个人,不管他实际上是姓张还是姓李,反正他就是那么个人。如果确实真的就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弄来的,哈哈,那么,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基于这一点认识,那个人,他是肯定存在的,你明白吗?还有,我们红土镇,或者我们红土镇的人,他们有没有卷入到你的那种麻烦事情之中呢?关于这么一点,我们现在同样是不敢做出某种判断。是的,也正是因为这么一些,因为这么一些一想起来就令人有些头大的原因,我们没有急着要驱赶你离开红土镇走人。也许有人,有些欺生的不良镇民想要这么做,可是,至少,作为镇政府,我们觉得,我们不应当为难一个外乡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派遣了你,虽然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邀请了你,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就这么来了……”
我心情糟糕地沉默着,吴文员似乎也并不是在等待着我的回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直觉告诉我,来我们这里之前,你也许混得并不怎么样,所以,我劝你珍惜现实吧!怎么说,你也已经来了,既然来了,既然来到了我们红土镇,这似乎就能够说明,我们之间或许就是有着某种缘分呢!”
此刻,我不知道是应该再继续聊下去还是赶紧离开,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应当赞许地点点头,还是赶紧地说一声“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嘴里就像是在“咕嘟”着什么东西,但是,我连把它保持在嘴里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巴里的东西自己就滑了出来:“也许只要能够让我看一眼,看一眼那个带我来到你们红土镇的人,我就算是已经满足了。之后,你们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是留下还是离开全听你们的,现在,我最大的要求也许就是如此了。”
吴文员令人尴尬地看了我半天,我以为他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但他终于说出话来:“哈哈哈!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原来你还是以为,以为我认识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以为我见过他,以为我们把他藏在金屋子里不肯让你看见。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应当存在,但我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如果你不可能再提供更多一些的情况,我想,我们或许真的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哦!”我下了下点决心,“好吧!但愿这确实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虽然我搞不清楚组织的情况,但我听说,那家旅店,来到红土镇之前,我所住的那家旅店所在的地方,它叫做乌家海。”
“嗯哼!乌家海!”
“我现在认为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现在应当就在那个什么什么乌家海……”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那个人更应该就在红土镇,与你们的镇长关系密切,甚至于可能就是你们的镇长。”
“我觉得,现在不能不告诉你的是,你的事情也许并不是简单地与某个人有关,也许就是那个非常神秘的组织布局了这一切,不仅我不清楚,甚至于镇长对于这样的组织也不见得很清楚,虽然我们也都很想了解一下它的情况。当然,你觉得那是某个人物在左右着你,这也对,因为组织的布局安排,那总是需要通过某个人物来执行来实现的。”
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好像是有人在催促吴文员去办什么事。吴文员没有再问下去,他喝了一口似乎浓得令他自己都感到苦涩的浓茶之后,仿佛是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必须声明一下的事情,他冲我一摆手:“钱皇孙,刚才你的言语之中,似乎还存有着我们巴不得你留在红土镇的意思,我要告诉你,尽管我们也需要人才,但还不至于到了巴结谁的程度,至少本人所以为的就是如此。请原谅我的冒昧提醒。如果你还是觉得,觉得就是我们红土镇的什么什么人把你弄来的,觉得就是我们红土镇的什么什么人渴望你待在我们这里,那你去问他好了,只要你能够遇见到他,你尽管去问他好了。”
“哦!”
“但你渴望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这我们表示同情。”
“谢谢!”
“所以,基于某种人道主义的同情,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地去你的那些胡同口看看吧!”
“为什么?”我懵懂地问道。
“你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我们红土镇新的镇政府大楼已经建成,政府部门完全搬迁过来后,旧的大楼是要被彻底拆除的。不仅仅是旧的政府大楼,还有大片大片的旧城区都已经或者即将要被拆除,我估计那里的那些胡同口也大都将要被拆除,或者已经开始拆除了。我曾经听人说过,对于那些胡同口,你一直念念不忘,那里似乎是你初来乍到的地方吧!”
“为什么要拆除?”话一出口,我马上觉得,我的这一问很是愚蠢,但再一想,又觉得似乎也并不算是太愚蠢,天知道他们的这种拆除是不是刻意的,天知道他们的这种拆除是不是刻意地要让我莫名其妙的到来更加莫名其妙呢?
“为了红土镇的大建设啊!我们红土镇要建设成区域性的现代化的大型城镇,有这么多的老旧建筑,这很不适应我们的发展要求,尤其是在老城门附近的那么些破旧而且涉嫌违章的建筑,那是更应当尽快地被拆除的。”
“你们红土镇是刚刚作出这种拆除的决定吗?”
“嗨!也不能这么说,应当说,我们早就规划好了,‘大建设’的规划多年前就规划了下来。不仅那些胡同区必须拆除,还有,尽管有许多人反对拆除老城门,但我还是觉得,已经有近千年历史的老城门,它也不见得就能够保得住,所以,你最好还是去看它们最后的一眼吧,否则的话,恐怕很快你就没有机会再看见它们喽!好了,不多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几个人边走边争论,其中的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我还觉得他们好像有可能就是来找吴文员的。此时,我忽然想起镇政府办公室的胡主任来,我很担心今天会撞见他,因为眼下,我已经很是尴尬的了。出门的时候,那几个已经停在吴文员门前不远处却依然在聚精会神地争论着什么的人,我差不多都没有敢朝他们多看上一眼,一闪身,我就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出了政府大楼,往我来时的路上一望,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感受到自己是站在一处山脚的下面。我觉得,今天,我实在是应当站在山头上,实在是应当站在山头上望上一眼这座城镇的全貌了。
当气喘吁吁地接近山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确实是看清楚山下的城区了,但是,我在山脚下所能看得见的城镇的另一些部分却怎么也看不见了。城区与城区之间似乎被山体分割得很是巧妙。站在山下的时候,我觉得某座山峰是最高的,可是,当站在山顶的时候,我又觉得那座山头实际上并不算最高。
我不仅无法看清红土镇的全貌,实际上,站在山头上的我更加糊涂了。就拿救助站所在的那片区域来说吧,我横着从左边看的时候,它成为一条长长的山岭形状,而当我侧着从右面观看的时候,它又仿佛是一处山峰的形状。我几乎同时又相信,当我回到救助站的时候,我的感觉一定又会是另一种样子。
最令我困惑的还是那两条河流,我想,那条靠北边的应当就是北淝河吧?可是,它总是和那条靠南边的应当叫做南淝河的河流纠缠不清,也就是说,至少在很多处的河段,北淝河与南淝河交叉、纠结在了一起。也许,只有上了飞机,或者只有站在卫星上面才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吧!然而,一想到这里,一种向来就有的恐高的感觉,它又不可阻挡地朝我奔袭而来了。
其实,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已经很是恐高了,现在,一想到更高的高空,我已经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眩晕起来,我只得匆忙地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回到了山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感到了尴尬。我原本以为这座城镇很小,站在山顶上一看,却发现它实际上应该挺大,而且,我只是看到了一部分,城镇的别的部分也许还有很多,甚至还有许多新建的区域呢!这么大的一个城镇的镇长,真的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