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救助站宿舍刚刚稍稍回过神来，食堂洪师傅就让逊癞头带话来，要我赶紧去食堂帮什么忙。不过，逊癞头的语气让我有些纳闷，仿佛我给食堂帮忙已经不再是我的自愿，而是我的义务甚至责任似的。难道就是因为给了我几个工钱就可以这样要求我了吗？再说，这工钱我原本也并不打算要的啊！我心里想着，但是，我没有和逊癞头说这些，径直就去了食堂。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再等你去采购东西，我们可就要无米下锅了！”

“哦！”原来这几天救济站食堂一直在等着我去采购。惊愕之中，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去帮救助站食堂做做帮手，这确实是我自己要求去做的，尽管救助站里的伙食是免费的，但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我尽吃白饭，尤其是不能让沙站长老是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不过，我才给食堂做过两次采购，而且明摆着是临时性的帮忙性质的，甚至可以说是义工性质的，难道洪师傅也已经把我当成他们的正式员工了？他说话的态度，就好像替食堂采购已经成为我不得不履行的职责了。我很想表达我的这种困惑，很想向洪师傅声明一下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能够溜出嘴唇。至少，我想到了，假如洪师傅的回答是倾向于肯定的话，我确实不知道是应该感激他还是应该憎恶他。

“还好，我清晨已经顺便替你把货物订好了” 洪师傅略有些埋怨地说，“这是订单，你去把它们运回来就行了。就是上次你去过的那家店铺，他们都已经认识你了。”

“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跟洪师傅说话，只是本能地接过洪师傅递过来的采购单。

“你怎么了？”应该是看到我站在那里发愣，洪师傅问道。

“哦！没什么。我这就去提货。”也正是因为洪师傅的提醒，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愣。

我迅速地骑上三轮车，把货物弄了回来，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是何种货物，只看到几个工人把十来个麻布袋子一个一个地搬上了三轮车上，然后，我立刻就骑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觉得自己的动作麻利得令我自己都有些惊讶，简直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麻利，连三轮车都骑熟了，我这可才是第三次骑三轮车啊！不仅如此，我甚至于把三轮车的一个小故障都给维修好了。前两次可不是这样，尤其是第一次，记得当时有好几段路，我不是骑车而是推着车子回来的，那种情形简直不是我骑三轮车，而是三轮车子骑我。只不过，这种惊讶似乎并没有变成惊喜，相反，我还令我稍稍有些生气。

“嚯！你可真够快的，干得不错！这三轮车我骑了十几次也没有学会，没想到你两三次就熟练了。”洪师傅夸赞道。

“谢谢你的赏识。”我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看来，你干这活挺合适的。那就把这些货物搬到仓库里去吧。然后，不忙的话，陪我一起也把账目清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目都把我弄糊涂了。”洪师傅说完，向我示意了一下一个角落里的一个破桌子，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账本，账本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算盘。我心里又嘀咕了几下，前两次他可没有要求我做别的，我只是把货物拉回来就完事了。看来，我不仅成了救助站的采购员，还成了他们的会计甚至搬运工了。

“你们食堂是不是很缺人手啊？”此刻，我才终于觉得，有些话不能老是堵在心里了。

“怎么说呢？有人认为，说缺也不缺，说不缺也缺。但我还是觉得缺人手，尤其是缺少像你这样的采购员。”

“那为什么不去招聘？”

“嗨！求职者不少，但愿意干我们这一行的却并不多啊！”

“嗯哼！那我岂不是正好补了你们的这个缺？”

“呵呵！好像说的也是啊！”

“哦！”

“怎么了？”大概是见我突然沉吟不语了，洪师傅问道，“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做这个？我们会考虑给你适当地增加一些报酬的。”

“给不给报酬倒是次要的，我刚才是在想，我刚才是在想……”我忽然意识到，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应该跟洪师傅怎么说了，“嗨！我刚才是在想什么了？我怎么一下子又忘记了？”

“哈哈哈哈！”洪师傅几乎和我同时地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我一声不吭地把十来麻袋货物搬进了仓库，只是在离开食堂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正在忙着做菜的洪师傅：“除了登海报面试什么的，你们食堂招聘员工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途径，或者说是办法吗？”

“招人的事情都是由站上领导负责的，我们不清楚，或者你去问一问戴站长吧。”

“看来，我还真的应该把这件事情当回事情去问问她呢！”是的，不瞒您说，曾经，在一所中等技术学校里边，我学了一点简单的机修工，我的算术学得也还不错，还给人家当过几个月的会计。难道我的来到红土镇，会与这个有关？不，不像啊，这些小技术，似乎也算不了什么，“嗨！算了，下次遇见她再顺便问问吧！”

“不过，我可以透露一个好消息给你，听说戴站长她们正在考虑该不该把你招聘为食堂里的正式员工呢！真正赏识你的人不是我，是戴站长！我好像还听谁说，他们还想要给你补写一份邀请函，也就是追认你是我们红土镇的受邀人之类的什么什么。听说你的邀请函不小心遗失了，才搞得像是个难民似的，是不是啊？” 我原本估计，从这个喘着粗气炒着大锅菜的家伙的口中，我是不会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的。看来，我是估计错了。然而，我都没有来得及感谢这位洪师傅，抬腿就往救助站办公室跑去。我知道洪师傅一定惊讶得不得了，因为，不不知道他刚才透露给我的消息的意义。这邀请函可以补写吗？为什么有人打算给我补写邀请函？补写了邀请函又意味着什么呢？

来到救助站办公室，我正担心戴何美不在，却恰好碰到戴何美今天值班。但是，一见到风韵犹在的戴何美，我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有事吗？钱皇孙。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哦！”站长的话确实让我容易开口了，“我是想要问一问，你们的食堂是不是缺人手啊？”

“是呀！本来是很缺的呀，不过，听说你最近去那边帮忙，那边的情况现在应该是好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又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说呗！”

“我的意思是说……”我心情一阵不悦，我想到，我确实不如人家胡主任有气概。

“洪师傅没有告诉你吗？不论你自己是不是把这事当成义务劳动，我们都会付给你报酬的。哈哈！只是，你不要嫌少就行啦！”

“谢谢！至于报酬吗？我当然现在手头越来越感到拮据了，不过，我现在过来找你，我想要跟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如果你是想要比较正式地成为我们食堂的员工，我们当然欢迎，听说你活干得不错，尤其是那辆三轮车，没几个人能够驾驭得好。”

“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忽然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为了这份工作才来到你们这里似的。”

“你，你的意思是？你对这份工作比较满意？”

“不不，好像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我是觉得有些好奇，觉得好像这份工作原本就是为我而准备好了的似的。”

“这个嘛，据我所知，情况似乎不是这样，我早就听说，听说上边打算要派人下到我们食堂锻炼，可能是为了培养提拔人才做准备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什么干部犯了错误，将要被下放到我们这里一段时间，以示惩处。你真的觉得你会是上面派来的人吗？”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戴站长或许把她上次跟我的长谈忘记了，或许她已经不太清楚我的来由了。更令我伤感的是，在她的眼里，也许，我根本就不值得她留意，哦，但是，也许，我根本就不该产生这样的伤感。

“我问这话就是说，如果你不认为你是上面派来的人，那你就不可能是上面派来的人。”

“那么，上面派的人什么时候能够过来呢？”

“呵呵！至于什么时候上边的人会来，这一点，就不是我们这一级别的人可以知道的啦！也有可能从此就不会再考虑派人来了呢！总之，一切皆有可能。上级领导总能高瞻远瞩，对于上峰的意图，我们这些人，最好是连揣测都不要去揣测。不瞒你说，我觉得，有时候，哦，也只是在有些时候，你越是揣摩上头的意图，上头越是不那么做。”

天！站长都不清楚的事，我还有希望弄清楚吗？

“小钱，你又在怀疑我什么了吧？”见我没有吱声，戴站长接着说道。

 “也谈不上怀疑，问问情况而已。”

“其实，至少，事先我们没有谁让你去干那种活，后来也没有人逼着你去干那种活，那一切可都是你自愿的。”

“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听人说，为了让我能够比较正式地为你们工作，你们甚至，甚至于要给我补一份邀请函？！”

“哦，这事我差点给忘了。我正想问问你呢！你到底想不想我们给你一份比较正式的邀请函吧！”

“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做？”

“我们只是希望，希望你不要每天执拗于你的什么什么来由，而把精力放在怎样生活上，放在怎样工作上。”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略感欣慰地觉得，戴站长应该没有把我的情况完全忘记，至少大概的情况她应该还是记得的。当然，也或许是，她是一边与我说话，一边逐渐地想起了已经逐渐淡忘的我的一些情况来。

“我不太明白的是，这种邀请函，它应该在我还没有来红土镇之前就给我的吧？”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问题是，现在似乎只能补办了呀！能补办就不错了啊！你要知道，这也只是我们的想法，我们给你补一份邀请函没有问题的，上面是不是认可，上级领导是不是也愿意在上面签字盖章，这也是很难说的。”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你们的上级，比方说，胡主任，甚至是你们的镇长，都有可能承认这份补充的邀请？”

“如果胡主任愿意签字盖章的话，那就可以说就是这么回事了。如果你能让镇长也签字同意，那么，你的邀请函当然就更加有效了。”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说法：“我想知道的是，这种补办能够说明什么呢！能够说明我来到你们红土镇，这就是你们邀请的吗？”

“能够说明你确实是我们邀请来的啊！拿到了这份邀请函，你在我们红土镇工作、生活才算是有了比较可靠的依据，至少程序上有这方面的要求。有些时候，程序是必须要经过的。”

“由于我笨嘴笨舌，你也许还不是非常清楚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补办了这份邀请函，这是不是就说明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意味着确实就是你们要我来的，就是你们事先不打招呼就把我给弄来了？让我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吧，你们是不是准备承认，那个事先不打招呼就把我弄来的人，就是你们红土镇的某某人，或者就是你们红土镇的某某机构？”

“你这样想的话，也许就有点过头了。我想，在没有弄清楚你的情况之前，我个人也只能这样认为，我们打算给你补写邀请函，应当只是为了承认一种既成的事实而已，不应该被看作是某种追认。所以，你最好不要做过分地解读，否则，我们，至少是上级领导，应该不会为了获得一个食堂采购员而使自己陷入某种貌似不必要的被动。”

“什么叫做不要过分地解读呢？”

“我们只是觉得，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反正已经来了。嗨，我也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什么呀？我实际上越来越糊涂了。”

“这么说吧！不管我们事先邀请过还是没有邀请过，反正你都已经来了，说白了，有时候，做人做事，也是需要顺水推舟的啊！”

“这种顺水推舟，我好像还是难以接受。”

“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这样吧，你去好好想想，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再来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给你补一份邀请函，你要是觉得不可以，那就当没有这回事。嗨！我现在都有点怪自己了，怪自己没事多事，让你产生了某些误解，甚至于对我们红土镇的领导都产生了某种误会。我可真的真的真的是不知道，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你弄来的，不知道是谁最初邀请过你的。你要是还不相信，那我想，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再来向你表白了。”

我想，我现在也只能继续觉得，救助站食堂采购员这个职务，似乎与我的莫名其妙来到红土镇并无瓜葛。是的，我确实难以相信，我的那一点机械维修技术，还有那一点做会计的经历，这会有那么重要，这会是我来到红土镇的原因。对了，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在里面。

我真恨自己，干嘛要去帮食堂的忙呢！干嘛要那么快地学会骑三轮车呢！然而，既然已经沾上了食堂的工作了，现在让我直接说出“辞职”的话，我还真的有点说不出口，所以，我决定，以后，只有他们来找我帮忙，我才过去帮忙，毕竟自己现在还吃着人家的救济粮，否则的话，我是不会主动过去帮忙的了，我不会再主动呈英雄了。

“哈哈！我们的采购员先生回来了。”刚刚走进小木屋的门，逊癞头就冲我嚷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