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旭堂老人逝世20周年·王明九先生学术讨论会在天津市政协俱乐部举行
纪念王明九先生逝世20周年学术讨论会
王明九先生的女儿王冠丽发言。
女儿心目中的父亲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来宾:
首先我代表我们全家,向所有关心、支持、帮助研讨会顺利召开的领导和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向百忙之中拨冗莅临的各位来宾表示衷心
的欢迎和感谢!
作为我父亲的女儿,今天我想要说的是,女儿心目中的父亲,也是生活中的父亲。
记得小时候,父亲几乎每天晚上都给我们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都是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一次听完故事,我问:爸爸,您怎么知道这
么多事情?父亲回答说:看书啊,这些事书上都有。爸爸教你认字,认的字多了,自己就会看书了。
从此父亲开始教我认字。他把白色的硬纸剪成一个个小方块儿,先在每张小方块儿上用寸楷写上一个字,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认。每
天先复习昨天教的,然后再学习新的,一天认五个字。有一次一天学了七个字。己,自己的己,也是天干中戊己庚辛的己(新华字典217页);巳,
地支中辰巳午未的巳(468页);已,已经的己(586页)。这三个字的区别是:己 ji 不封口,挑反钩,这个反钩书法中叫做浮鹅;巳 si ,全封
口,几乎不挑反钩;已 yi ,封半口,也是几乎不挑反钩。另四个字是戊戌戎戍 wu xu rong shu 。戊,天干中戊己庚辛的戊;戌,地支中申酉
戌亥的戌;戎,戎马一生的戎;戍,卫戍区的戍。认这七个字时,父亲给我背了一副对联: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己巳连踨,足下何不双挑?
然后又讲了己 yi 和戎、戍 rong shu。这副对联非常形象,非常生动,我一下就记住了。
讲字的结构时,父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天色已晚,一位落第的书生错过村店,只好投宿在一座荒郊古庙。在大殿的一个角落里,他倚墙而
坐。夜不能寐,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时从外面进来四人,看模样都是读书人。一位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咱们坐下吃
酒吧?众人齐声说好。坐下后其中一位说,干吃酒也无趣,咱们行个酒令可好?众人齐声说好。行个什么酒令呢?一位提议说,咱们析字吧:口
中含一字,把口中之字推到口之上,还是一个字,可好?众人再次齐声说好。这位说,那我就先说了。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
我古字迎一盅。说罢,抿了一口酒。众人齐声赞道:好!下首这位接着说: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我杏字迎一盅。说罢,抿了
一口酒。众人又赞:好!再下首这位接着说: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我吕字迎一盅。说罢,抿了一口酒。众人再赞:好!轮到
第四位了。只见这位反复沉吟,反复思考,又反复摇头。许久,他先是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盅酒,然后自我解嘲地笑了: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
中,一字推上去,我一口一大盅!说罢一饮而尽。众人抚掌皆笑。这时一人说:外面雨住了,天也快亮了,咱们散了吧。说着,四人倏忽不见。
躲在角落里的书生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位都是鬼。听完故事我问父亲:第四个人怎么非得一口一大盅,他怎么不再说一个字呢?父亲告诉我,在
汉字里,只有这三个字。
大家都知道,我的父亲一生中编成两部字典。一部是1971至1973年编成的《章草汇编》,它的编成,为中国书法史和汉字发展史填补了一项
空白。一部是1977至1981年编成的《草书汇编》。记得原天津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李研吾先生一边轻轻抚摸着书套一边告诉我:“这是目前中
外水平最高、内容最丰富的草书字典。”
大家都不知道的是,由于积劳成疾,我的父亲在编《章草汇编》时,身患美尼尔氏综合症,编《草书汇编》时,身患膀胱癌,且已是中晚期。
病中的父亲,以大半生深厚的艺术积累和艺术修养,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顽强的意志和毅力,和生命赛跑。连住院期间,他都把病床当
成书桌,每天早早起来,坐在放倒的凳子上,或查阅资料,或挥笔著书。父亲告诉我:书没写完,爸爸不会死!为和死神抢时间,父亲在这段时
间编纂的《草书汇编》是以笔画为序。后来,当父亲的病在北京301医院得到有效控制并且日趋好转时,就准备着把编排顺序改为按偏旁部首。这
说明父亲对膀胱癌最终能临床治愈,充满信心。
我问父亲,如果按偏旁部首排列,您准备依据哪部字典?
父亲说,《康熙字典》。
我说,不是说《康熙字典》庞乱繁杂、谬误百出,不如《新华字典》好吗?
父亲注意地问:你听谁说的?
我说,是以前在一张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里看到的。作者是谁,不记得了。
父亲略一思索,向我提出第一个问题:《康熙字典》有多少字?
我说,我从来不用《康熙字典》,我平时用的都是《新华字典》。
父亲向我提出第二个问题:《新华字典》有多少字?
我从没注意过《新华字典》有多少个字,就老老实实地告诉父亲不知道。
父亲向我提出第三个问题:这么简单的两个数字你都不知道,怎么这么相信别人的说法?
我一下卡住了。
父亲接着问“闻”字,查哪个部?
我回答,查门部。
“问”呢?
也查门部。
父亲告诉我,《康熙字典》就不这么查。闻,查耳部;问,查口部。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父亲。
父亲接着告诉我:闻,是听的意思,用什么听呢?用耳朵,所以查耳部;问,用什么问呢?用口,所以查口部。《康熙字典》有47,000多个
字,它庞大,但是并不杂乱,而是博大精深,自有道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前几天我查字典时忽然想起这件往事,于是翻开《康熙字典》。我在耳部查到闻,在口部查到问。门部里,
当然没有这两个字。我又想起六十多年前父亲教我认字的那两件往事,于是继续查。在《康熙字典》中,己巳已同在第284页,戊戌戎戍同在第
377页。在《汉语大字典》的口部中,我仔细地查了一遍又一遍,果然,只有田、困、回这三个字。
我太想念父亲了,我实在是太想念父亲了,望着放在书堆中父亲留下的《辞源》,我拿起第一册,轻轻地立在面前。这时我发现书中夹着一
张纸条。是爸爸留下的吧?心里想着,我轻轻翻到这一页。果然是,父亲在纸条上写着:140页(五曜)小注“素靈夜暵(音汉)之暵,误作嘆字”。
这就是我的父亲……。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生都在认认真真写字,清清白白做人。他正直善良、温文敦厚、大爱无言、大音希声。他勤于笔耕、不尚空谈、淡于名
利、甘于寂寞,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他终生不与名结缘,更不与利结缘,只是用自己一生诚实、辛勤的劳动,以一生锲而不舍的坚守与坚忍,
在人类文明的艺术宫殿中,留下中国传统书法艺术的这一笔,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父亲是平凡的,他为书法而来,他把他的一生,
全部贡献给书法艺术。
我想起《二泉映月》,想起那位处江湖之远的无锡民间音乐家华彦均先生。他的艺术造诣和艺术成就,他的《大浪淘沙》,特别是那首不朽
的《二泉映月》,那是只有阿炳才能发出的音乐版的《天问》,奠定了他在中国音乐史上不可撼动的地位。尽管他身怀绝技,却一生都流浪、流
落在民间的最底层,但是,在音乐的艺术殿堂里,他和诸位大师殊途同归。
我想到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我们勤劳智慧的祖先,曾经研发了许多新材料,研求了许多新问题。当历史跨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时,我国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卫星播放着“东方红”的乐曲,在太空中遨游。演奏“东方红”的乐器,是金编钟……。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他一生清白,两袖清风。留下的,是对中国传统书法艺术永远的信仰,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永远的眷恋,对
养育了中华民族的祖国永远的赤子之心。
树高千丈,永远也忘不了根。这就是我的父亲……。父亲是平凡的,他为书法而来,他把他的一生,全都贡献给书法艺术。让我们记住这位
可敬的老人吧。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