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棋友
上世纪五十年代,天津市的职工业余文体活动丰富多彩,开展得十分活跃,几乎天天晚饭后,父亲都领着我去一宫下象棋。
父亲的棋友是马国良。马先生擅使双马,大刀阔斧,棋风凌厉,是进攻型的,开局走得好。父亲的青年时代是在上海度过的,工作、学习之余,常去大世界看中国棋王谢侠逊下棋,所以对名谱、名局不陌生。父亲擅长双车,思路缜密,棋风稳健,是防御型的,残局走得好,棋盘上,如果双马破了双车,这盘棋马先生胜;如果双车破了双马,这盘棋父亲胜。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楚河之滨、汉界之上,两军这一番鏖战,只战得难分难解、精彩纷呈。观棋的人们都屏住呼吸,只听见清脆的敲棋声。
有一年,一宫举办天津市职工象棋大赛。父亲一路斩关夺隘,进入总决赛。最后,坐在对面和父亲争夺冠军的,还是马先生。两位棋友相视一笑,比赛开始。
这次比赛,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都是超水平发挥。最终,父亲的双车胜出,摘得那一年象棋比赛桂冠。奖品是一个紫色布面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王明九同志荣获天津市职工象棋比赛第一名”。年月日上,盖着鲜红的圆形公章——“天津市第一工人文化宫”。
1959年,天津市成立了新中国建国后的第一个市级书法组织——天津市书法研究会(筹)。会长是王襄先生,副会长是陈邦怀先生,地点在天津市文史馆。父亲应邀参加,从此告别棋坛和棋友,全身心投入书法研究。只在偶尔时,写字写得太累了,父亲才会摆上棋盘,自己和自己用棋谱摆棋调剂一下,作为休息。
1977年国庆节,市里在水上公园举办大型游园联欢活动,父亲应邀参加。游园时,父亲看见马先生带着一群少年棋手,都穿着运动服正在下象棋,遂快步走过去。马先生也看见我父亲了,他也快步迎上来,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多年不见,两位老朋友谈论的依然是象棋。马先生告诉我父亲,当年成立天津市象棋队时他应邀加入,成为专业棋手。后来,由运动员到教练员,代表天津队参加过多项比赛,在全国拿过一些名次。“现在我只带这支少年队,比以前轻松多了。”马先生笑着说。
父亲由衷祝贺老朋友多年来取得的战绩,为家乡夺得的荣誉。他们望着少年队这支天津象棋界的后备军,喜爱之情都溢于言表。父亲关心地询问这些小队员里谁是尖子?马先生回答是那个戴红领巾的男孩,并且邀请:“您给看看?”“好,我看看。”父亲一口答应。
开局不错。中局也不错。棋法娴熟而且懂得变化,不错。这几步走得真不错,有一股小老虎的气势……。父亲一边考察,一边在心里暗暗点头。当他看到小棋手只是用新棋谱下,遂棋风一变,再看看他对老棋谱知道多少。父亲连换几招小棋手都不认识,最后被一下将住。退场前,他恭恭敬敬向老前辈行了一个队礼,我父亲点头还礼。
马先生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连声向我父亲道谢。望着小棋手的身影,父亲连声称赞:好,名师高徒,果然是个好苗子。再给他讲讲老棋谱,棋术就更全面了。不用十年,就能挑大梁啦。马先生边听边点头:是啊,最多,十年,冲锋陷阵就靠他们啦。
这几句话,既是老一辈棋人寄予新生力量的厚望,也是夕阳对朝阳的深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