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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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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西河
我的中学同学南金平初中没毕业就参军了。在县城武装部接新兵的军绿大卡车上,结实宽阔的他着了军装带着红花精神多了,在小镇的主要街道敲锣打鼓绕了一圈儿,大有军民共建的和谐和荣光。他的老妈妈枯枝般的手摩挲着他黝黑的脸蛋好久好久,眼角的泪珠浸润了岁月勾画的沟沟壑壑闪着光芒,更像早春雨后的田垄,晶莹的水滴折射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我和几个同学尾随着人群送了他好几里路,最后消失大山深处和满目的深绿融为一色,隐隐的见着那红花荧光般的闪烁。
一九九二年的春天,一封沉甸甸的信几经辗转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用了一个下午反复读了好几遍那带着浓浓草原味道的部队专用的十几页信笺。信里说他到了包头,那里的气候如何不适应,草原如何的美,老乡如何的照顾他。一个大男孩满眼的憧憬,方方正正的钢笔小楷写得漂亮极了,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想家想亲人和闯天下的挣扎。那是我第一次收到那么厚的信,八分钱的邮票足足的贴了两张。临末嘱咐我一定要把那张“美猴王”还给她姐姐,那是姐姐画的最好的一张画。
南金平家六个孩子,哥们五个他排行老四,一个比一个生得结实,唯独姐姐杨柳细腰根本不是下地干活的料。家里虽不富裕,五个棒小伙子忙里忙外倒是不用姐姐动手干活,老妈妈厨房的活干得麻利,大锅饭大锅菜做得够味够香。穷人家里的富小姐忙里偷闲偏偏喜欢画画,哥哥心疼妹妹,总是省下买酒买烟钱给妹妹不添胭脂倒购置了些笔墨。哥五个挤在一铺炕上打鼾,腾出一间给妹妹画画,几年下来,添置了不少家当,虽没什么老师指点,就照着年画彩色画报上慢慢的画,笔下也有了一番功夫。
南金平很小就趴在炕沿边看着姐姐画画,小学的时候姐姐就教他写字。到了中学,我和他都被班主任孙老师选上写钢版印卷子。小字我写得不规矩,大的大小的小。孙老师总说我没有南金平写得老实,他也认真,后来能用铁笔写标准的仿宋体。再后来我只负责写通知和复习资料之类的东西,试卷都是要南金平的仿宋体。我做人做事写字都没有他规矩,孙老师也这么说过。印卷子是最磨练一个人心性的,油滚儿醮上油墨,能不费一张纸,不费一点墨,孙老师直拍大腿的向校长夸口,那是南金平的本事。
小镇的商店邮局银行卫生院镇政府都在小镇的中心地带,马路的两侧排列着这些职能部门,卫生院的对面是镇政府的宣传板,镇政府给小镇百姓宣传主动交提留款缴农业税的牌子,那些年更多的是宣传计划生育。那个年月没有电脑喷绘,没有亚克力刻字,清一色的手写手绘。经常看见一个清清瘦瘦的姑娘在那里用浆糊将大白纸裱糊在木板上,然后用铅笔打上格子,打上底稿,然后用不同颜色的颜料写着画着。内容大抵是: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少生孩子多种树等等标语,然后是关于计划生育的一些常识和浅显易懂的小漫画。一个二十来岁待嫁的姑娘在那画着孕妇,总是有人驻足闲言碎语,品头论足。清瘦的姑娘画的仔细顾不及背后的观众,任那丝丝缕缕的碎发遮住耳际甚至脸庞。有时候会有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也来帮忙,白白净净的手短短的胖胖的,拿着画笔比划一阵子骑着那老式二八自行车一溜烟的跑回镇政府了。姑娘就是南金平的姐姐叫南金香,小个子男人是镇政府的宣传干事毛老师。毛老师和领导下乡调研的时候发现了喜欢画画的南金香,出板报就找来帮忙。没有薪水,倒是能给解决点儿日常画画的颜料。毛老师惧内,收了个女学生帮忙,总是害怕老婆找上来,为了少找麻烦,学生到办公室他都要开着门和学生讲话。刻板的连递画笔都要先放到桌上,然后学生再从桌上拾起。一次中午放学回家,我们见到了他那河东狮子吼的老婆,长得高高大大虎着脸像画得挺离谱的钟馗,一声不吭的看着他和学生忙碌着。南金香师母长师母短的叫个不停,也没见着换来河东师母的吭声。中午时分,南金香收拾了颜料,躲进邮局的长椅上开始吃午饭。河东师母骑着自行车要驮着毛老师回家,那边一声怪异的咳嗽,毛老师便丢下画笔飞快的跑过去,然后是轻盈的一跃稳稳的侧坐在二八式自行车的后座上。一个高大的女人后面侧坐着她小小的男人,那是小镇很有名的毛氏驮法。路人怪笑着,我们也笑得前仰后合。听同学说,毛老师骑自行车也是很滑稽的,个子小怕别人笑话坚决不骑坤车,二八式的男士车还蹬不了满圈,只能扭着屁股侧着身子努力蹬,后面看整个人趴在车把上,屁股一扭一扭的像猪在拱地。我们发誓谁也不准再说出去,生怕毛老师的老婆抽烂我们的嘴。
我就是在那个宣传板前找到南金香的,把包好的“美猴王”还给她,她小心的打开看了看然后又包好。那是一张画得很好看的孙悟空,比年画画得都好,金丝毛发画得根根精细,头顶的凤翅紫金冠的翎毛更是传神,看久了感觉它在动。我挂在家里好久,怎么商量都不肯送我。“等姐姐画张更好的给你!”她安慰我。二十来岁的姑娘满眼的执着,疏于打扮,手指纤纤细细的粘了些许颜料,熟练的调色然后一边和你聊天一边微微翘起小指画着。随意绾起的秀发用一根铅笔当簪子插上别好,普普通通的衣衫罩在她的身上总能看出和镇上其他女孩子的不同。
后来和南金平断断续续的通过十几封信,当了三年兵跟战友到北京给人家当保安还联系着呢,姐姐给毛老师画宣传画一直画到跟着弟弟去了北京。十年前我也参加了工作,听说南金香在一个画家做保姆,算是安顿下来了。南金平漂了几年还是回老家想娶个媳妇成个家,姐姐走出去就没打算回来,闺房早就让哥哥嫂子占去了,哥儿五个能搬出去早就搬走了,没成家的就挤在一起。老妈妈是忙活不过来的,也懒得管这些该成家不成家的臭小子们,家里乱的没有下脚的地方。难怪姐姐领着男友回家探亲,男友嫌脏嫌乱愣是回了镇里的小旅店对付一宿,第二天两人匆匆的回了北京。毛老师仗着河东师母要回了一笔钱,做起了小生意,画笔早就扔到柜台后慢慢地落了灰尘。镇政府定岗定编,没有编制的工作人员都要自谋生路。小镇不需要画家连画匠也不需要,宣传板都被拆掉变成了卫生院的栅栏门了。河东师母破罐子破摔,大闹了一场要回了毛老师拖欠的工资。
那都是好多年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是电影里的情节或是书中的故事。那天想起了电影《立春》的王彩玲,想起了她那唱的意大利歌剧《暮春》,想起她在北京的某剧团的楼道里,那高亢的声音唱出的渴望和失落,我也被她感动了。
暮春三月,北方似乎能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放眼望去还是没有一丝绿意,虽然天气逐渐好了起来,但是并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