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特派记者 姜鹏 湖南常德报道

昨晚8时，湖南常德城区茉莉村玫瑰岗一条巷子间哀乐阵阵，这里是李连枝老人的灵堂，她的遗体却“缺席”了。19日晚，79岁的老太太李连枝被发现在家中自尽，随后大批警察蜂拥而至抢走老人遗体。

家属称，事发前李连枝等家人均遭警方24小时监视，起因是12日李连枝砸了桃源县县委书记郑弟祥家的玻璃，而争执背后则是一起被湖南媒体称为“破产第一街”的经济纠纷案。

[死亡之谜]

老妇在自家离奇上吊自杀

李连枝辞世已经两天了。在她的灵堂中间摆放着李连枝的一张彩色遗照，照片上的老人显得慈祥，略带笑意。可灵堂后面没有棺木，也没有遗体。悲痛的亲人在恸哭，对老人尸体的去向担忧不已。灵堂右侧三楼一套90平方米的小居室，李连枝独自在这里居住了6年，直到惨剧发生。

60岁的罗桂珍是李连枝的老友，19日中午，李连枝买完菜，老人蹒跚着爬楼梯的背影是留给世人最后的一个鲜活的记忆。罗桂珍说，那天老人的精神状态不错，上楼前买了一瓶可口可乐。李连枝说，她喜欢这个味道。

李连枝共有4个子女，其中大女儿和儿子熊剑平至今被警方网络通缉，二女儿熊美芬和小女儿熊志英承担起照顾母亲的重任。不过，女儿并不和李连枝住一起，家人找了一位叫媛媛的保姆陪老人过夜。

58岁的熊美芬有一个习惯，每天吃晚饭前都会和母亲通个电话，以确保高龄的母亲平安。但在19日下午4时到6时，在常德市第五医院上班的熊美芬抽空给母亲打了3个电话，均无人接听。

由于此前李连枝向家人抱怨“有人监视，我好怕”，熊美芬立即给保姆媛媛打电话，可媛媛数次敲门却没有回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熊美芬的心头，她连忙召集一家人往老人的住处赶。

当晚7时15分钟，熊志英拿着钥匙赶到门口，和媛媛、罗桂珍等几个人一齐打开房门，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老人的瘦弱的身体悬在房子半空中，两条打结的围巾缠着在门梁上，老人选择上吊结束了生命。

在门梁的墙壁上，有一张全家福。熊志英回忆说，母亲胆小，不敢相信她会抛弃亲人选择自杀。罗桂珍介绍，李连枝自杀时穿戴整齐，脚下是两个小板凳，外套紧扣，但棉衣上却流下很多液体。

令人费解的是，熊志英在餐桌上发现有可口可乐、猪肝以及豇豆，全部摘好洗净放在桌子上。熊志英说，从之前母亲的言行举止以及尚未做的肉菜来看，老人并没有自杀的动机，但不清楚这期间是否有监视者闯入。

疑砸县委书记家玻璃惹祸

对于老人的自杀变故，李连枝的家属认为与近日警方对其24小时监视有关，老人多次表达“我很怕”的恐惧情绪，而多位邻居也发现老人的一些惊恐举止。

熊志英说，事发前一天，母亲还让她买了药和两件外衣。不过，熊志英在老人死前三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自己被人跟踪，怀疑是警察。

熊美芬介绍说，弟弟熊建平曾因一起经济纠纷案，导致一家人与桃源县委书记郑弟祥产生纠纷。12日下午，李连枝老人第三次来到位于常德市区的郑弟祥家，守候了几个小时但未见到郑本人。情急之下，老人用钉锤将郑家入室花园的玻璃门砸破，随后便有当地公安人员赶到制止，李连枝家人表示要上访。

15日中午，李连枝所在的玫瑰岗小区来了几位陌生人，其中一人邻居认出是在社区巡夜的李国强。罗桂珍介绍说，当天中午一位年龄约40岁左右的男子向她询问李连枝老人的住址，当时她警觉地打听男子的身份，男子吞吞吐吐。

事后，罗桂珍听李连枝说，这名男子敲开了她的家门，要求进行人口普查，但进屋之后并未询问任何问题，而是满屋子翻东西。李连枝并未详细介绍该男子的言行，但罗桂珍发现老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以至于老人将双手放在口袋里，全身仍然在打哆嗦。

与此同时，熊美芬、熊志英也受到了监视。 16日上午，熊志英搭乘的士来看望母亲，只见老人在前方挽着菜篮向前跑，显得慌慌张张，而身后紧跟着一辆的士。熊志英拦下这辆的士，怒斥监视者，但监视者并不回应，仍在打电话，招呼“其他人跟上。”

晚上陪老人住宿的媛媛对记者表示，事发前老人显得神情紧张，经常站在阳台上向下张望，发现监视者之后回到房子里仍颤颤巍巍。

为了弄清监视者的身份，17日下午，熊美芬带着老人找到了当地武陵区公安分局局长周建平质问监视一事。熊美芬介绍，对于监视人员身份，周建平并不回应，只表示“（老人安全）没有问题，我们一切负责”。

[讲述现场]

“抢了尸体，事情就了了”

突发的变故让李连枝的家里乱作一团，由于对老人自杀存疑，熊美芬拨通了当地警方电话，随后武陵区公安局一位副局长来到家中，然而事态并未向平息的方向发展。

19日晚8时30分左右，武陵区公安分局一位任姓副局长来到李连枝家中，随后包括尸检等警察进行现场勘验。对于老人的死亡，家属对警方予以强烈质疑，并表示要抬着尸体向上反映，同时向农村亲戚求助。

当时，在一旁的熊志英发现，任副局长走出老人房间，开始频繁拨打电话。罗桂珍转述围观人群的话介绍说，任副局长说“抢了尸体，事情就了了”。事后，熊志英意识到，警方要在亲友到达前抢走老人的尸体。

随后，任副局长再次进到房间里，敦促罗桂珍赶紧给李连枝穿寿衣。罗桂珍说，警方不断敦促她给死者穿寿衣，她怒斥了几句，最后草草给老人穿戴好衣服后下楼。

房间里人并不知道，在这半个小时里，约有近百人向老人的房屋靠近。楼下小卖部邓先生向晨报记者介绍，狭窄的楼道里一下子涌进百来人，大部分人穿着便服，有一部分脱掉警服外套扔进车里。

当罗桂珍下楼之后，只听见老人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还以为老人又活了。”熊美芬说，当母亲穿好寿衣，一下子有十多名警察涌进房间，她拼命用手扶住房门，同时将母亲的房间反锁起来。

然而，几名警察抓住熊美芬的胳膊，沿着楼梯直接拖到楼下，熊志英也是如此遭遇，如今两人的手臂仍满是瘀青。见熊美芬的儿子反抗，抢尸者对其一顿拳打脚踢，随后儿子住进了医院。

老人遗体被扔在车上拉走

数位目击者介绍，等死者家属被拖出房间，四名男子用床单将李连枝老人包裹起来，然后提起四个角下楼。楼道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老人的遗体被重重扔在车上。

邻居李本福告诉记者，楼下人声嘈杂，他听到有人喊“一二三”，“砰”的一声响，“当时还以为是在扔柴火！”

等附近的居民反应过来，是警察抢走了老人的尸体，警车早已不知踪迹，而抢尸的警察也迅即离开。

昨日，李连枝的孙女熊惟艺等亲属前往常德市政府上访，一名官员接待。对于熊惟艺等人要求归还死者遗体的要求，官员并未予以回复，而多人斥责“你是瞎胡闹！”

目前，常德市委、市政府未就此事进行回应。记者多次试图联系常德市公安局及市委相关负责人，但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记者调查]

悲剧源头牵扯破产案？

在李连枝的居民楼下，不少居民都在谈论老人死亡事件，对于这个家庭的悲剧也予以了同情。在常德，老人唯一的儿子熊建平曾是昔日声名显赫的商业新贵，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据介绍，熊剑平是桃源县共同创业房地产公司（下称共创公司）负责人，曾是桃源县委座上宾，2003年在桃源县开发建设了商业步行街。熊剑平的妻子石冰介绍，该项目是桃源当年的重大项目，丈夫投资2个多亿倾力建设。

据介绍，桃花源商业步行街是湖南县域规划较早的一条步行街，动议于2003年。然而，当商业街就快建成的时候，这条步行街变成了湖南第一条进入破产程序的商业街。

湖南当地媒体介绍，将开发商共创公司一举推上破产席的，是桃源县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城投公司）。城投公司为桃源县政府全资国企，负责当地城建重点项目，董事长由常务副县长兼任，也是共创公司开发桃花源步行街项目的甲方。2008年7月15日，城投公司以共创公司不能清偿一笔605万元的到期债务，并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当地法院申请对共创公司进行破产清算，桃源县法院受理了这一申请。 2009年6月22日，桃源县法院裁定共创公司破产。

省人大常委介入破产案调研

在石冰看来，城投公司根本不具备申请其破产清算的主体资格。石冰介绍，丈夫不服法院判决，不断申诉，最后引起了湖南省人大和省高院的高度重视。她介绍，应湖南省高院法官的邀请，2010年7月12日，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常委胡肖华和徐涤宇来到桃源法院就熊建平公司破产案进行调研。

记者看到，在一份由胡肖华亲笔签名，写给湖南省高院和院长的《关于桃源县共同创业房地产公司企业破产案调研情况的汇报》文件中称，“该案是一起典型的由桃源县委县政府精心策划并利用法院公权力作为工具而人为制造出来的案件。”

为此，胡肖华和其他十一名湖南省人大代表联名提起《关于依法迅速纠正桃源县共同创业房地产公司企业破产案的建议》，并准备进一步提起对法院的质询案。晨报记者获悉，这一质询案最快或于22日启动，然而此时却传来了李连枝老人自杀的消息。(来源：新闻晨报 姜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