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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第二回
李公子编唱劝赈歌 汤小姐赌气说丈夫
话说李公子见饥民越来越多,便动员商家出钱贩运粮食。听说江南稻谷每石一两四五,河南一带已高达六两银子一石,秦中据说高达十几两银子一石了。商户们都推托无银,铜钱也很有限。新铸的崇祯钱含铅过多,掉地上就碎,江南人不肯收。明钞如同废纸,商家收了就烧掉,主要是气的。官府强买强卖,崇祯皇帝给官员与将士们发一半粮一半明钞,钞票印的户部堆放不下,滥发钞票反坑了朝廷自己。地方官库应名有库银,都是个虚数。为魏忠贤修建生祠用去了几千万,十分之八都入了私囊,亏空都在挂帐。杨阁部拿着尚方宝剑将各处库银搜刮一空,还是不敷军用。李公子感到不解,与妻子议论道;‘西北闹灾江南有粮,只要天下有一半耕地产粮食就不会饿死人。虽说流贼蜂起,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还在产粮食,怎么就是无粮救灾呢?‘民以食为天’,‘衣食足尔后知荣辱’,军民百姓腹内无食,饿的人吃人,天下怎么会安定呢?’
汤小姐道;‘听太爷爷讲,国初太祖高皇帝将天下的金银都控制在皇家手里,民间敢用一钱金银交易的就是死罪,只许换用明钞。元钞一作废,西洋商人损失惨重。海外各国的金银都存入了天朝,拿的是元钞。成祖迁都北京,为了便于搬运,曾让我家先祖负责监督每锭镇库银铸为五百两,共计三千七百万锭,折合二百多亿两白银,一亿两黄金,运进皇宫大内作为镇国银,不许支用。民间只许使用钞票与制钱,官俸兵饷发放的也都是纸钞,天下的金银都藏在皇宫大内里面呢。’
对此一说李信并不相信,汤小姐也不敢肯定。这是皇家的秘密,说出去是要杀头的。传了二十三个朝代,数千年的金银都到哪里去了?再有灾荒谁也不能把金银吃肚子里去,户部无银,民间金银极缺,官吏们手中的金银也是有限的。藩王属福王最有钱,其它的家财也就是几百万两金银。商人一直抬不起头来,各地库银只有个虚数。辽、宋、金、元时期是天朝对外商贸最为活跃时期,飞钱几十万是寻常之事。历朝历代都没少开金银矿,天下的金银不在皇家手里又能在哪里?可是崇祯皇帝一口咬定没银。
‘兵凶之后,必有旱魃’。天下大旱,河南自崇祯十年开始大旱,十一年、十二年旱灾与蝗灾并重,闹到‘人相食,草木俱尽,土寇并起’的程度了。田里颗粒无收,官府的粮税照常征收,百姓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李公子是名门望族,又是举人,只有他肯出头替百姓说话,饥民们就找上了他。李公子早有此心,便一口答应下来,代表全县百姓跟官府交涉一下。李公子与徐县令打过交道,徐县令也是举人出身,花银买的实缺。举人是可以授官的,但必须朝中有人,李公子也知道徐县令这个官来的并不容易。
李信劝徐县令道;‘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吃野菜浑身浮肿,哪里有钱粮交赋税?遇到灾年,朝廷理应发粮赈救,帮助百姓熬过灾荒。现在不但不赈救,反而敲扑催科不已,难道饥民就不是皇上赤子么?’
徐县令分辩道;‘杨阁部连连催比,军令如山,这都是皇上的旨意。我要是不加紧催征,我得先掉了脑袋,杨阁部可是有尚方宝剑的。本县无钱无粮,百姓难,当官的也难。想要赈救百姓,你们富户设法摊派赈救吧,本官可没有那个胆量去跟皇上要赈银。’
李信也清楚,凡是向皇帝请求发放内帑的朝官们全都被治罪了,没有幸免的。皇上最为反感的就是有人向他要银子,谁敢张口谁准倒霉。百姓实在可怜,李信把祖田都卖了,购进了二百石粮食设下了粥棚,百十里远近的饥民们扶老携幼向这儿涌来。没到半个月李信捐出的二百石粮已经接济不上了,眼看着饥民越来越多,李公子心焦如焚。劝说大户们伸一把手,都是哭穷,哪个也不肯舍出钱粮来。李公子明白慈不养兵,义不聚财的道理,哪家哪户不是把帐算到骨头里,一点一滴从穷人身上盘剥来的?不杀穷人不富,这是千年古训。想要有钱就得硬起肠子来,仁者不富,富者不仁,有钱的鲜有仁者。
以举人之尊李公子居然处处碰壁,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个县出个举人可是件大事,往常谁都得给面子,这一回可大不一样。富人们似乎看透了,李公子这回借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但是本县的饥民涌来了,过往的饥民闻风也向李公子住处涌来,李公子实在是顶不住了。架不住李公子软硬兼施,汤小姐也就让了步。李公子低价出卖了祖宅、收藏字画、古玩玉器,家里能卖的全卖了。与汤氏留了三间厢房暂且存身,换了些粮食维持粥棚。人多粮少,每日里排队领粥之人就有十几人饿死,李信也是无可奈何。富户们出了一部分钱粮,再动员他们赈救,死活也不肯了。李信编了劝赈歌,亲自打着莲花落,率领众灾民行走大户,向他们劝赈,口中唱道;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嗑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饥,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炊烟绝,数日唯求一餐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际。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跟随李公子的饥民们能有数十,富户不拿出钱粮来就是不肯离开。老话说的好;‘慈不养兵,义不聚财’,凡是有钱人的那颗心都是金子做的,哪里管贫民百姓的死活?头一年富户们就压价购进了不少的耕地,大户耕地占了十分之九了。第二年只花了前一年三分之一的价钱,就把剩下的耕地全都弄到了手,还廉价购进了大量的房屋,这都是灾年带来的福气,有哪个傻子把大把的钱财与粮食往外抛?第三年更不用说了,只用一斗粮食就可换来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当妾当婢当玩物可以随便,天底下就是不缺人。土地房产都归了大户,粮食价高,正是大发横财的好机会,谁认可填那个穷坑,像李公子一样当个败家子?富户们联合起来,一文也不出,一粒粮食也不给。买通了官府,发布公告,严令刁民;‘速速解散,各图生理,不许借名求赈,恃众要挟。如违,即系乱民,严拿究罪。’李公子也上了黑名单,准备上报革其功名,下狱问罪。
李公子对灾民的赈救,一开始汤小姐是支持的。谁也没想到旱灾连续三四年,李信越闹动静越大,与饥民掺和在一起,没有个举人的样子。每次回来身上都是一股味,汤小姐心里越来越烦。后来实在忍耐不住了,汤小姐劝李信道;‘公子还是适可而止吧,现在不但没了房子,没了土地,没了家财,连你的功名都要保不住了。若不是我父亲面子大,乡绅们早就联名把你给告了。说你鼓动刁民作乱,勒索富户,所为不法。公子若不悬崖勒马,越陷越深,日后谁也救不了你。’
李信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人不是父母所生?哪个人愿意四处求告?是实在没法子了。大户们哪一家都有不少的存粮,年收几十万石租粮的能有个三四十家,烂在仓里就是不肯拿出来,等着涨价。这一边数十万灾民大批大批的饿死,那一边几百家大户金银大斗大斗的进入,说什么‘不杀穷人不富’,还算是个人么?百姓辛辛苦苦的种粮食,结果十分之五归了地主,十分之三让朝廷给搜刮去了,剩下的十分之二好年景也是糠菜半年粮。一遇到灾荒只能挖野菜,吃树皮。现在野菜树皮都没地方找去,城外人吃人,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只要稍有人性哪能见死不救?掐着粮食囤积居奇,大发民难财,大发国难财?简直就不是人。’
汤小姐知道他又来那个犟脾气了,心里有怨气,就顶撞他道;‘就你能,天底下灾民能有几千万,你都救一救,怕你没那个能耐?成天像个乞丐似的,与那些饥民混在一起,我们老汤家都跟着你丢人。皇帝不急太监急,关你什么事?天底下官员成千上万,哪里轮得上你个举人来操心?能考进士你就考,不能考关起门来好好过你的太平日子就行了。这辈子我也不指望跟着你夫贵妻荣,起码不能变成乞丐婆,日后也去排队抢粥喝。’
李信的父亲名列逆案,从小没少受别人白眼辱骂,自尊心特强,对有些事情很是敏感。李公子从不主动与官宦人家交往,主要是自尊心在作怪。人们是非常势利眼的,尤其是那些个官宦人家,脸子变的可快了,李公子早就领教过。父亲倒霉时,那些他曾帮助过的旧人都落井下石,以表示自己的清白。父亲被泼了一身的脏水窝囊死了,李公子对那些人家非常瞧不起。李公子是不听那些闲言碎语的,都是些屁话,全是些伪君子。李公子心中有个善恶的标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错。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自己要是饥民能怎么样?不当流贼就是饿死,当良民就得吃饭。朝廷每年舍得出几百万两银子剿除流贼,连十万两银子赈灾也不肯,把已经放下武器的饥民们又饿反了。
李公子同情饥民,也有替天行道的想法。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若是朝廷及时赈灾,而不是敲扑百姓,天下能乱成这样么?同情饥民因为自己还算是个人,还有人心。那些富户跟本就不算个人,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往年都是农民养他们,养了几代、十几代,如今一毛不拔,眼看着饥民活活饿死,反倒廉价买进穷人家的丫头任意施暴。人都变成了畜牲,肯定要遭到报应,李公子心里也恨的要命。
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个大户千金的小姐脾气,争胜好强,喜欢与姐妹们攀比,显得有些个势利。平时夫妻感情好,这些显露不出来。一遇到这种事,李信把家产都折腾没了,连妻子带来的嫁妆首饰都被他挤兑了出去,粮食又断了,官府还找麻烦,正好心烦,就说横话道;‘我就是这么个人,也不想给你们老汤家丢人,你还回去当你的千金小姐去,我就在这儿当我的乞丐头。’说罢转身出去,憋着一股气找县令去说说理。
汤小姐是个烈性子人,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受过气,乃是大户的千金。李信与她相敬如宾,从来没粗声大气的跟她说过话。如今一句话能撞她到南墙去,心里也觉得委屈。当初无数豪门公子上门求亲,都被自己回绝了,就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汉。李公子的条件远远不如那些贵公子,自己钦佩他的人品,主动下嫁。自己一片血心对待丈夫,也是为他好,却换来了这个。心中无限的委屈涌了上来,想一阵哭一阵,觉得自己真是红颜薄命,怎么样也换不来一般大,于是收拾收拾衣服就准备回娘家。汤小姐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听说大户们已经联名把李公子告了上去,举人的功名还不一定保得住保不住?前些日子汤小姐就想回娘家想想法子,这事不能不管,汤小姐是很看重丈夫的功名的。女伴们表面上都很亲热,其实在暗地里叫劲,相互攀比。汤小姐可不想成为亲友们的笑料,亡羊补牢,未时不晚,此次回娘家也是存这个心思。凭李公子那个脾气,啥也不能跟他说,就当赌气回娘家了。
从前汤小姐回娘家,是坐车轿回去的。现在一无所有,连身边丫头都被送回汤家老宅了,为的就是省点粮食。汤小姐是三寸金莲,没车轿还真回不了娘家,这一下把她给难住了。贫困夫妻百事哀,自从李公子把老宅及家产都卖了之后,汤小姐干什么心里都不顺。在娘家惦记着丈夫,回来看着还憋气,汤小姐心里也苦的很。万般无奈,还得等着丈夫回来再说。汤小姐也担心李公子赌气出去,别惹出更大的祸灾来。等听个准信再走也放点心,汤小姐收拾完了就盼着丈夫早些回来。
却说李信来到了县衙,见愤怒的灾民把布告都撕了,正聚集在县衙前大吵大闹。李信族弟李牟质问徐县令道;‘赈济灾民本应当是官府的事,官府不管百姓的死活,只顾催逼税赋。李公子毁家赈救饥民,官府不但不感谢,反而还贴出这么个鸡巴玩艺,你们还有没有点人心了?’
徐县令陪笑道;‘本官不过是个七品官,也是被迫无奈。哪个豪门背后不是朝廷大员,我哪里能得罪得起他们?李公子的义举本官也是佩服,想要帮他一把。怎奈力不从心,贴出告示不过是安抚安抚那些豪门,虚应差事,还望诸位体谅本官的苦衷。’
李公子走上前说道;‘大人是一县父母官,应当尽快向上面实情禀报,请求朝廷赈救,不能只顾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应当速喻暂免征催,并劝富室出米赈救饥民。发放官仓存粮,平抑粮价,才能平息民愤’。
徐县令见众怒难犯,也怕饥民们真的抢米,于是好言抚慰道;‘开仓放粮关系重大,必经上司恩准,方可启封。本官马上起草公文,请求赈救,明日即可得到实信。本官体察民情,早有此心。上报了几次都碰了钉子,上司责怪我看不出眉眼高低来。前方剿贼钱粮吃紧,杨阁部一日三催急如星火,粮食一粒也不敢动。本官也豁出去了,再不批准,本官就先斩后奏,先放粮救急再说。’
李牟率领饥民本来是打算抢粮的,官仓里堆满了粮食,都是从百姓手中硬夺过去的,说是供应剿贼大军之用。本县的饥民不抢粮也得去当流贼,还不如先下手分了官粮,挨过几日是几日。李公子是筋疲力尽了,这谁都看得出来。李牟等人打算先抢官粮,下一步就抢那些大户,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能当个顺民。李公子阻拦了多次,这一次也没有法子可想了。大户们一毛不拔,官府不肯放粮,自己分文也无,真正是逼上梁山了。流贼多有用梁山好汉名号的,宋江、孙二娘等都出来了,还有什么一丈青。江湖人都有名号,很少有人敢用真名,都留了条后路。李自成与张献忠等贼首名气太大了,想瞒也瞒不住,就用了真名。许多十六七岁的小孩都取个震山虎、飞天狐什么的,听着名气很大,其实就是个毛孩子。
李牟过去五大三粗,如今就剩下个骨头架子了。李牟帮李公子料理耕地,地都卖了,李牟也就成了饥民,他有一帮结义兄弟。对于李公子他是特别敬佩的,如今也顾不得了。饥饿是最可怕的,比死亡还要可怕,饥饿能让人变得疯狂。
见徐县令一口答应,只是需要等一日,李公子知道徐县令也是为难,就劝说大伙再忍耐一日。李公子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饥民如同干柴,有一点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这是明摆着的。李公子希望官府与大户看清形势,做出让步,就不会出现大乱。他苦口婆心的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不管用。李公子向官绅们做出了警告,他也是一片好心。
徐县令是个精干之人,一点就透。他认为李公子是在有意挟众作乱,这一切都是李公子安排的。光棍不吃眼前亏,等过了这一关再说。大兵一到,先将领头的乱民杀他几十个,就能镇压下去。擒贼先擒王,贼首就是李信这个刁买人心的家伙。每年都饿死人,关押在大牢里的抗粮抗捐刁民哪一天不死几个?想要保住乌纱帽就得心狠,乱民杀光了就没有作乱之人了。徐县令诉说了一阵子他的难处,信誓旦旦的先履行一下申请手续,明日午后就可开仓放粮。众人也不想为难于他,对徐县令道;‘我等暂且回去,明日若不放粮,我等还来。’徐县令拱手相送。若知徐县令究竟能否放粮?且容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