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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梨花风月鉴[1]
明朝万历四十四年,山西大旱,千里绝收。不怕涝,就怕旱,华夏是农耕民族,全指望着地里的出产呢。要是遇到涝灾,淹没的只是几处,百姓可以逃荒,总有丰收的地方,饿不死人。遇到大旱可就都长长了眼睛,要饭都没处要去,只能在家里干捱,企求老天爷开恩下雨,连留下来的籽种都吃进了肚子里。明季的银荒非常严重,民间很少见到银两,使用的还是唐宋的铜钱。明钞如同废纸,朝廷发行无数,还以为印出来就当银子用呢。连续大旱三年,断了粮食的穷苦人家四处逃荒饿殍遍野,人吃人已经不算新鲜事了。富户们怕穷棒子闹事吃大户,早就把钱粮家眷转移到城里,照常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只留下个空宅子,留几个看门的。饥民们连告借都没处借去,只能眼睁睁的等着饿死。
辛家堡有个汉子名叫辛库,家里本来佃种百亩薄田,家境小康。有六个儿子,大的十八,最小的才六七岁。寻常年景扣除交租子交田税的,糠菜半年粮也能对付过去。谁曾想连续三年大旱,百姓连吃水都成了问题,草根树皮都吃光了。辛库一家早已经吃光当尽了,只好另想个活命的法子。别看连年大旱,朝廷的赋税是照常征收的。考核官员先看完成税赋成绩,地方官就都瞒灾不报。只要熬到年头,转到别处去做流官,管他后任哭天喊地呢?
官府没有赈灾的意思,小民总不能等着饿死呀?辛库琢磨来琢磨去,在家里守着是死路一条,出去逃荒兴许能留找条活路。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房子也不值钱。扔下粗重的家什,只带了衣服细软,一家八口挑着担子上路了。朝廷重农抑商,河北其实就有粮食,只是无人贩运,无利可图。官员们是不操那份心的,千里做官只为财,百姓的死活与他有啥关系?跑官买官才是正经事,选拔官员都是上面说了算,百姓当个啥?朝中争权夺势,如同水火。皇帝深居九重,不理朝政,却啥都说了算。小人在朝,君子在野。琢磨人的多,琢磨国事的少,官场越来越腐败。
府邻府,三百五。有的乡亲是奔太原,然后南下,一路打工,一路要饭,走到哪儿算哪儿。辛家奔的是宣化,从宣化奔京城。京城是繁华之地,舅爷林茂在工部做个小吏,好歹能有个照应。这六七百里地可不好走,逃荒的人太多了。沿途百姓答对不过来,干脆不答对,想讨口饭吃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辛家爷几个都是庄稼把式,到处打短工,还能糊弄个半饱。七百里路足足走了三四个月,总算进了京城。果然遍地黄金,奢华无度,把一家人看得眼花缭乱,真不知道这里是天堂还是人间?
寻找了三四天,总算把舅爷找到了。看到这一大家子,面黄肌瘦,破衣肮脏的样子,林茂也是头皮发炸。他不过是个文笔小吏,没什么权势,粮俸有限。仅能维持自家生活,无论如何也是负担不起姐姐一家的。那天正下着雨,全家一进门,兄弟媳妇就不乐意了。恶声恶气的责问道;‘这样的天来干啥?’说完抱着孩子就回了娘家,再也不露面了。
林茂回乡探亲也就是穷装,在乡亲们眼里是个大人物,其实没啥大能耐。这几年瞒着媳妇,也没少零零碎碎的补贴姐姐一家。穷坑太大,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后来他也就不再过问了。见到姐姐的可怜样,林茂也是心酸。连忙买了一小竹筐火烧,几个外甥风卷残云一般的添进了肚子里。姐姐流泪道;‘在家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观音土吃的人肚皮发胀,死人比活人还多。野狗吃人都吃红了眼,见到半大孩子就往身上扑,比狼还凶。出来这一路总算没饿死,还能寻个短工干干。眼瞅着入冬了,想找地里的活也没有了,这一冬天全家人可咋活呀?’
林茂为难道;‘京城里的活也不好找,我虽说在工部当差,可是说了不算。有权的转手就是成千上万两银子,我们下面的人连汤到喝不到嘴。前几日刚刚修完[阜城门]那一段城墙,二千步楞量出来五千步,实用三千两工银,却报销了五万两,都让官员们瓜分了。我就捞到十两纹银,还算不错。别看京城繁华,想活下来也不那么容易。今日暂且在这儿住下,明日我出去求求人。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麻雀。怎么也能想出个办法来。’
辛库对舅爷道;‘这一大家子,放到谁家谁家也够呛,我们不怪弟妹,你们家也有你们家的难处。都是小家小户居家过日子,谁有多少家当养一大家子穷亲戚呢?兄弟请放心,我辛库也是条汉子,凭爷几个这一把力气,绝对不能让兄弟一家为难。不过是想让兄弟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安排个住处,找个活计就是了。不求吃好,只求吃饱。不指望发财,能把灾荒扛过去就行。只要能帮我一家度过难关,就是兄弟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一辈子也忘不了兄弟的好处。’
林茂叹口气道;‘都是实在亲戚,啥也别说了。爹娘死的早,我是姐姐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也不能看着姐姐一家饿死,不伸把手。能力有限那是真的,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自家的女人自己知道,你弟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是被你这一大家子人猛不丁的进屋给吓坏了。只要姐姐一家能安顿下来,她也看着高兴。都是小门小户的,说开了,我家也不比你家强出多少,能吃上顿饱饭就是了。说实在的,连孩子都不敢多要,多要了怕养活不起。’
林茂说道;‘这一路走来,有钱人家的女人吃的白白胖胖的,生的孩子都不算多,有的还不生育。可这穷人家的婆娘越瘦越能生,一个连着一个,点上就有,想不要都不行。生出来又不能掐死,就这么着稀里糊涂弄出一大串。本指望最小的能是个女娃,女娃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老了时也有个端汤倒水的人,结果又是个带把的。他妈妈打小把他当个女娃养活,连衣服都穿花的。这孩子也是乖巧,真的像个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小名叫梨花。连辛家堡人都不知道他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让舅舅看看,今年也七岁了。’
林茂把梨花拉了过来,抱在腿上。看到梨花眉眼儿清秀,楚楚可人,也是喜欢的很。问了几句话,答对的都挺可体。林茂想了一会儿道;‘有了,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不但能熬过灾荒,还能混个全家温饱。’
林茂的话让辛库两口子一下子振奋起来,连忙打听是何好主意?林茂详详细细解说道;‘有史以来,上行下效。从下面的风气就能看到上面的所作所为,各县看州府,州府看省城,省城看京城。全国的赋税都集中到了北京,买官寻门路的也集中在北京。所以京城繁荣昌盛,楼堂馆所,豪华庭院,一家胜似一家。酒楼、妓院,越是高档的越是热闹。在农村,十两银子就够全家过一年的了。放在京城,大户人家每日开销少了三百两银子下不来。连奴才们都穿金戴银,比乡绅们还威风。京官们一掷千金是寻常之事,钱都不是好来的,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辛库道;‘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只是听说过,连见都没见过。那些当官的一天花那么多的银子,都吃些啥呀?’
林茂道;‘这你就不懂了,人们常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糟不了的罪,连皇家也是如此。太祖高皇帝放过牛,当过和尚讨过饭,啥罪没糟过?马皇后打小连脚都没人给缠,弄了个大脚。当了皇后也得穿长裙子盖着,怕臣子们笑话,啥苦没吃过?人是按习惯生活的,打下天下之后,朱洪武与马皇后还是励行俭朴,大臣们的俸禄也很微薄。减赋减税,与民休息,国家日益昌盛。皇家一直未曾修建,就是建一个小亭子,朱洪武一打听是中产之财,也就作罢。也就是说,朱洪武与马皇后没有不能糟的罪,却有不能享的福。后代子孙就不同了,到了嘉靖年间,皇宫大内一年没有一二百万银两下不来。费用占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还有所不足。官吏一增再增,已是国初的五六倍了。哪个官员不要钱?一个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有权就有钱,俸禄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辛库道;‘听说严嵩父子极能捞钱,抄没时家产千万,美女就有个几百个。怪不得穷人都娶不上媳妇呢,都让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给占去了。’
林茂道;‘严家父子权倾朝野,连皇家宗亲想要领取粮俸,不给严世蕃送重礼都不行。皇太子、皇子都得拿钱才能办成事,他们爷们花的钱远远超过家产的十倍。严嵩愿意吃包子,请客也都是包子。有的大臣觉得严府的包子特别鲜美,请来一个曾在严府里专门包包子的厨娘,结果是专们选葱的。三四十斤葱,就选出葱心那一点,还不到五两,其它的全扔掉了。包子未能包成,因为摘菜的就是六七个人,选鱼肉的也是六七个人。四五十斤好肉连三四斤都选不出来,其它的全倒掉了。严府的包子得二三十个厨娘联合而成,连烧的炭都得特别处理,不能有烟味。这些厨娘都是二八美人,一过二十三四就打发了。在外面卖手艺一顿饭三十两银子,金贵着呢。’
辛库叹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呀。厨娘做一顿饭的手工钱,就够我们爷几个拼死拼活干三四年了。要是有女儿宁可把她卖给大户,学个厨娘的手艺,将来也就冻饿不着,还能嫁户好人家。’
林茂道;‘我说的厨娘是最下等的,挣钱最少。京东京西好人家的女儿,只要长的模样儿好,自小就拜师学习礼仪女红,就是供达官贵人们挑选。身边人最吃香,得粗通文墨,举止得体文雅,是大户千金的贴身侍女,也是女伴。还有本事人、借过人、针线人、堂前人、杂剧人、拆洗人、琴童、棋童、书童、奔走丫头、粗使丫头等等。丞相家奴七品官,就是个看门的,四五品京官都惹不起,别说是主子身边的人了。卖身为奴也得托门路,大户人家不是那么好进的。男孩通常不超过三十两银子,女孩好的能卖三四百两银子,就是女孩值钱。’
辛库两口子道;‘我家都是男孩子,要是能进大户人家为奴那敢情好。起码吃香的喝辣的,能混个好肚子。穷人没啥指望的,只要能活下去,怎么都成。兄弟给惦记着,有好机会千万别放过去。’
林茂道;‘据我所知,礼部侍郎顾秉谦家里想招几个女娃,看了十几个都没相中。我看小六子像个女娃,莫如试上一试。真要是选上了,在厨房里学个几年,一大了就找机会出来,钱也有了,技术也学到手了。他自己不说,谁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现到手三四百两银子,你们全家就衣食无忧了。小六子在里面也不能糟啥罪,有我在京城,一旦露了馅也有个退路。三五百两银子,在当官的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买个县令还得万八千两银子呢。举荐个朝官动辄三五万两银子,哪一文不是民脂民膏,取之何妨?’
全家商量妥当,林茂出了些银两,指点了几户牙婆,让姐姐自去央求,并不露面。在城郊帮着租了间旧房,全家暂时有个落脚之处。兄弟媳妇对此安排也很赞成,回来帮着好生打扮了六儿一番。梨花自小被家里当女娃养活,连睡觉都跟母亲搂在一起,心态也像个女娃。穷人的孩子懂事早,梨花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千万不能露馅,否则得被活活打死。他希望能改变生活环境,只要能吃上饱饭,日后被打死也心甘情愿。
听了当妈的哭诉,又得到了钱,牙婆同意领六子去顾府试上一试。顾府建得富丽堂皇,在六子看来,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管家婆先过目,问了几句话。当家的七奶奶出来看了看,见六儿乖巧,模样儿长的端正,就是土了点,觉得还行。留下来试用三天,三天后顾府决定留下。书写卖身文契,就可以付银子。
梨花心灵手巧,反应机敏,小心谨慎的留在顾府三天,算是过了关。三日之后,娘俩搂着大哭一通,含泪而别。梨花就成了顾府的下人,当妈的再也不能随便见子女一面了。起初梨花只是干一些个杂活,粗笨活,洒扫庭院,浇一浇花草树木。这些活他不学自通,得到了顾府上下的夸奖。顾家千金小姐是七奶奶所生,非常娇贵,喜欢折花。梨花个头高,比顾小姐年长一岁,总是帮着她折,顾小姐很是高兴。
大家闺秀是学文墨女红的,从六岁或是八岁开始学习。男忌双,女忌单。顾小姐需要两个贴身侍女,同时也是女伴,七奶奶让她自己随意挑选。
怕什么就来什么,顾小姐别人不要,非要梨花不行。另外还有一个海棠,年令八岁,与小姐同龄,憨态可爱,总是大大乎乎的。一个精细,一个大大咧咧,顾小姐就是要这两个人。梨花不敢不答应,也没权力不答应,千金小姐的骄横那是自然而然的。从出生就是主子,尊贵无比,换了任何女孩也是一样。
梨花在三人之中,既是婢女又是大姐姐。小姐使性子,海棠来了憨劲,都是他出来打圆场,让合府上下说不出啥来。小姐懒得学习,功课都是梨花代做的。小姐的功课、女红进步的都挺快,顾老爷与七奶奶都很高兴。三个人移花接木,瞒天过海,糊弄了五六年。小姐一天天大了,自己也能吟诗作对了。长的如同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京城内都知道顾家出了个才女,能诗会画,锦心绣口。而且貌若天仙,闭月羞花。年方二七,公子王孙登门求婚的就不在少数。顾小姐心高,一定要嫁个举世无双,才貌品学出众的状元郎不可。
梨花十五岁了,出落得绝艳无双,娇柔妩媚。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人动情。小花闲草,随意插带,如诗如画,合府上下女眷们群起效仿。只是嗓音逐渐粗浊,也没人往旁处想。小姐的绣楼外人是不许进入的,海棠喜欢张罗,对外之事都是海棠料理。粗使丫头们没有超过十五六岁的,一过十七八就给顾老爷做干女儿,下嫁给外府官员,成为官太太,十分荣耀。逢年过节,或是喜宴寿诞,都是女眷们出头。千金万银的送贺礼,加强联系。干女儿给干爹干娘作寿,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有些事情就悄悄的办成了。顾老爷是科道出身,连大太监魏忠贤对顾老爷都非常尊敬,别的官员更不用说了。丞相家奴七品官,顾府的婢女当不上官太太,也能配给有功的奴才,日子过的都不错。
梨花是苦人家出身,在顾府算是一步登天了。想吃什么点什么,都打着小姐的名义。小姐一天也离不开梨花,大事小情都让梨花给拿主意,这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梨花经常忘记了自己是个男人,他的皮肤细腻,指甲很薄,身上连汗毛都不长。他的性情也如同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不知怎么就托生了个男身?梨花很痛苦,他希望一觉醒来能变成为女人,这是他最大的愿望。他应该找机会离开顾府了,他感觉到了害怕,纸里怎么也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