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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母亲的光辉[5]
母亲常常唠叨说;‘那个年头,活着真难。把人像猴子一样的耍,不知道该咋的好了。’母亲所说的是群众专政的年代,那是红色恐怖最为严重的年代。1963年到1964年,法院经常张贴告示,公布判刑之事。我们很惊讶的看到;某人有帝王之相,就有了二三千从龙人员,在山里建宫殿,封文武百官,并有两宫娘娘等。这类事很多,无知识的群体是愚昧的群体。毛思想并没有真正深入人心,想做皇帝的多的是,不是毛一个人。学雷锋之后,先是军队掀起学毛著高潮,接下来是全国掀起学毛著高潮,文化大革命就呼之欲出了。无政府之后,社会秩序很乱,小偷流氓横行无忌。但那是无组织的作恶,与有组织的作恶是根本无法相比的,全社会都处于暴力与噬血的氛围里。
全国一片红,其实就是军管,毛主席巨手一挥就可以了。军人成为真理的化身,反对解放军就是反革命,每一个当兵的都成为绝对正确的化身。军队里也分成两派,但是军区司令贺吉祥支持红二派,所以红二成为正面组织。红二要求出身红五类,而公社派则是大杂烩。农安恰好相反,红二组织是大杂烩,公社组织是红五类,本身就很复杂。军队采取高压,很快的就见到成效。公社派的头头们很快的以反革命罪抓了起来,接下来是大搜捕。将各街道有劣迹的青少年一夜之间全部抓了起来,红色恐怖与群众专政开始了。被抓起来的青少年没人知道送往哪里?各级革委会没几日就建立了,只是军代表一句话。街道委主任、居民组长、群专组织,成为基本力量。全面清理阶级队伍,必须人人过关,不留死角。
形势发展极快,父亲听人说正在调查他,连忙回家烧信、烧作品、烧四旧。煤气厂公社派头头是瓦工组的,与我父亲曾在一个班组,关系很好。因为公社派不肯联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把我父亲一抓,声称深挖反革命成员,吓得公社派当下就同意三结合了。在四清运动中,煤气厂曾出现过这么件事;三个小青年喝了酒,在锅炉房组建新党,制订党章,还有国歌,要推翻共产党。酒醒之后就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那个年代出卖人是进步表现,谁最后交待谁倒霉,兴许保不住命。这件事本来早已过去,与我父亲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军代表是有联想能力的,将我父亲、戴阿富、张阿斋,这三位棋友安上了那个罪名,都是历史上有问题的人。
我父亲忽然被抓,怎么解释也没用。逼供信是很有效的,戴阿富被打得乱说一气,戴阿富妻子当天晚上就吓得扔下三个孩子上吊死了。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阶级敌人。群众专政强大的威力是不可想像的,没有任何底线。将敌人打死也是活该,群众审判全部都是枪毙。人们将暴力对待阶级敌人视为立场坚定的表现,对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是无时无刻都没有断续的折磨,从精神到肉体。在抓我父亲的同时,母亲也被抓。理由是他们夫妻感情好,我父亲的事母亲肯定知道,逼着交代。我家里被抄了家,父亲新开的工资,买粮后还剩三十元钱,也被没收了。那天我们正在三中观看兰球赛,回家之后感觉特别荒诞。那些道德品质极为恶劣的小市民成为正确的化身,而正直善良的父母成为敌人,我的变态是想狂笑。
接下来就是从未有过的恨,那时候我刚十五岁,心态还没有成熟。恨所有高兴的人,生活幸福的人,有一种破坏的冲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自己的那一段心态,就理解了社会上的戮童案、滥杀无辜案等,都是对社会逆反与绝望状态下的强烈反应。对于强者是无力的,只能将所有愤怒发向更弱者,这是阶级斗争仇恨教育的发酵行为。阴暗的心理持续了二十余日,才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在此期间,我到煤气厂要生活费,遭到了斥责。愤怒之下,想要全家带着所有能换钱的到单位大门口卖东西示威,总不能让我们活活饿死。第二次前去,组织上决定每人每月发生活费六元,这是毛主席的恩德,必须表示感谢。枪毙人成为常态,三天两头就是一大排告示,大多是现行反革命罪,执行枪决。枪毙之后还向家属索要子弹钱,感谢毛主席,真是无耻之极。
父母被抓,全家没有过日子的心,将许多心爱的东西送了人。为了打发愁烦,整天兄弟几人下象棋,麻木自己。人是需要麻木的,能熬过那种令人发疯心肝俱裂的痛苦年代——全国一片红的年代。红色恐怖万岁的巨幅标语满大街都是,各居民组每晚都开会,人人过关,交代历史问题。安装过收音机的肯定有电台,当过蒋军的肯定是少将有血债。革命群众发明无数审判侦察手段,个个都是神探。深挖出无数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包括革命文学里的虚构人物。找到军代表,询问我父亲的下落。一个年青军人满脸阶级斗争,反而诱导我交代家里什么人来过,有过什么反革命行为?时间不长,煤气厂就发布了破获重大反革命案件;某某是反共东北联军总司令,要炸毁煤气大罐。组织反革命暴动夺权,支持他臭老婆发展资本主义。组建反共党,制订宪法、国歌、党章,发展反革命成员……。公社派的头头们也受到审查,网张的很大。我家的所有亲朋好友都被查遍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是军代表想象出来的大案要案。
在那个年代里,耸人听闻是革命成就,都不怕事大。母亲被关押了一个月,见实在挖不出什么来,家里还有六个孩子,就放了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主审我母亲的人员也知道没啥大事,也就淡了。在关押期间,主审人员还带我去见过母亲一面,这是那个年代从未有过之事,也是出于同情。五弟上房摔坏了,是促成母亲被释放的主要原因。那天我正在家里,忽然主审人员喊我下去,让我上吉普车,一路上没说什么。只不过问了一句你小弟弟的伤怎么样了?是出于同情。把我母亲放了出来,这是我母子都没料到的。母亲在里面只审问我父亲的案子,非追出点什么来不可。
回到家附近,老邻居们有的不敢与我母亲说话,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何家婆娘勉强打个招呼,母亲还得表示感谢政府的教育,还得上交关押时的粮票与饭钱。有组织的作恶是一架庞大的机器,逼迫每个人作恶。母亲的生活费单位拒绝给,声称父亲对社会不满,有言论。此后就是深挖反动言论,父亲被关押了十九个月。狱里与看守所人满为患,什么样人都有。老干部、叛徒、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流氓、刑事犯等等。更多的是过去的知识分子,几乎都送进了牢狱,人人过关。尽管家庭困难,每个月母亲都让我们给父亲送一两次东西,哪怕只送肥皂、手纸,对父亲也是个精神安慰。市公安局后面总排着送东西的长队,还有几个吊死的。人们屈辱的等待,有的诉说冤枉,都是不大点事,被革命群众无限上纲。
我遇到了同学于得水,他父亲是造反派头头被抓,他也险些被抓。于得水很忠厚,武斗期间曾帮着父亲活动,在通告上有他的名字。还遇到过其他班的同学,相互觉得很尴尬。在学校时,都是大队、中队干部,是好学生。在这样的地方遇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群众专政是非常可怕的,与我母亲关系好的老邻居,还有我母亲对其有恩的老邻居,有的翻脸不认人。老于家也是如此,阶级斗争是不讲人性的,母亲很伤心。我们常听大人之间的谈话,所以知道父亲是因为什么当的右派,没有什么人格分裂。只觉得这个社会是非颠倒,好人受难,恶人当道。街道也是同样,最坏的人都成了积极分子,越坏越革命,人们越是敬畏。委主任就可以决定将哪一家黑五类驱逐下乡,将房子给自家亲属,找来一群学生带着红袖标就可以了。群众运动是最可怕的,每个人都想通过牺牲别人,使自己顺利过关。委主任、群专组长、居民组长、群专队员等,都成为革命领导者,走路仰脸朝天,不可一世。抄家风甚盛,是有组织的抄家行为,随处都能见到抄家。
学校复课闹革命,把学生管束起来。各学校也是军代表,往往一个班长就是全权大使,三结合由他们说了算。都是些农村兵,啥也不懂,就知道对敌人毫不留情。稍有历史问题的老师都成了敌人,每天接受批斗。弯九十度的腰,实在受不了,还得求告跪下,学生们用鞭子挨个打。我见到小学的校长与老师,有的成了满脸阶级斗争的闯将,有的变成黑帮。凶神恶煞肯定是革命者,畏首畏尾肯定是黑帮,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来。忽然宣布九大胜利闭幕,于是满怀豪情迎九大,人们载歌载舞。九大是秘密召开的,所有代表都由毛思想一人圈阅,以后就成为常态。毛思想就是人民,能代表人民肯定是最高权力。母亲非常害怕,每晚参加整人会议。每个人都在参与整人,不整也不行。这是个互害的社会,不害人必然被人所害。母亲患病,我代替参加了一次会议,群专组长还点了母亲的名。见我是个半大小伙子,没有多说什么。那时候我暗下决心;真批斗我母亲的话,几个子女会拿起武器进行保卫,大不了一死,活着也没劲。
学校也搞阶级斗争,根本不上文化课。我混了不到半年,原来主动与我交好的几位同学,听说我父亲犹在关押,吓得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了,就怕也被打成小反革命集团。我索性不再上学,就在家里下象棋。母亲听说我们这一届学生有可能四个面向,逼着我又上了学。与杨老师好一顿商量,杨老师声称我已经被学校除名。下乡时可就不除名了,是非下去不可的。街道委主任与群专组长想要占我家房子,逼我母亲写下乡申请书,全家到农村去。我姐姐与哥哥已经下乡,我也肯定下乡,仍旧逼迫我母亲下乡。街道与学校联合起来,每天组织开会,逼家庭有问题的写下乡申请。母亲提出将我父亲带走,老师说已经问过市公安局,决定判十五年,不用等了。戴阿富判了七年,所有人都估计我父亲这个主犯少不了十五年。母亲不肯让步,但是做了下乡的准备,我家开始摆摊处理破烂。
同学们纷纷来看我,只有与我交好的几位没来,大概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坚持等父亲的事有个一定,群专组长已经霸占了我家一个屋,喧宾夺主。此事一拖就是三四个月,父亲突然回来了,是患了严重的肺结核。市公安局怕死在里面,不顾单位的强烈反对,硬性放出来的。父亲没有死,吃狗肉将肺结核治好了。没到半年就被勒令上班干活,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