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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母亲的光辉[4]
母亲喜欢帮助人,到现在还是那样。每当我告诉她治病用什么方法,就急不可待的打电话告诉亲朋好友,唯恐人家不知道。我再三劝阻,也是无用。如今这个社会,尽可能少管闲事,小心被人给赖上。管闲事只能摊不是,没人会因此而感激你。哪个人的条件都比我母亲强,想用药或是查网上,都很方便,她多余操那么多的心。记得文革初乱,邻居老于家来找我家,希望能从我家将煤气与自来水接过去,正好没人管。老于家甜言蜜语,巧舌如簧,而我父亲没有答应。因为老于家从一楼老沙家接更方便,沙处长是市政的,以后也没啥麻烦。老于家表示求不动大处长,还是从我家接过去,商量过多次。
母亲也帮着邻居求我父亲,而我父亲知道人心险恶,不得已答应下来。果然不出所料,老于家接完自来水与煤气,就与我家翻了脸,而且鼓动所有从他家接自来水与煤气的老邻居与我家进行阶级斗争。生产处于半停顿状态,自来水经常断流,老于家造谣说是我家把阀门关闭了。煤气亦是同样,这些刁民既不想交煤气费,也不想交自来水费,都是一些极端自利的小市民。于是经常半夜砸门,气哼哼的直奔阀门,检查之后啥也不说,掉头而去。有的则破口大骂,不指名道姓的骂,连我们这些小右派也挨了无端的骂。
母亲后悔也是来不及了,接自来水与煤气之后,老于家扔下乱七八糟的砖瓦碎片,连收拾都不收拾,扬长而去。老于家总炫耀跟副省长于克是亲戚,可是从未见过于克来过。而且于克名声并不好,是个大流氓。人的品行与职务高低无关,我家是更注重人品。母亲学过医,邻里们谁家有病人,总是求我母亲帮忙打针包扎等。母亲的皮肤特别好,细腻如白脂。心很细,对人和善,当时的人们都很感激的。邻里们也分成帮派,张家长、李家短,相互进行攻击。这是阶级斗争仇恨教育的成效,对阶级敌人的仇恨无处发泄,就在人民内部发酵了。主要就是极端自利,极端自利是从大公无私教育而衍生出来的。每个人都要求别人要做到大公无私,否则就报以阶级斗争。这根弦一绷,矛盾激化了。陈年烂谷都抖擞出来,谁是小老婆养的,谁家过去是有钱的,谁与谁搞破鞋等等,斗争越来越激烈,甚至于全家上阵,棍棒交加。
老姜家就是那样,总与邻居打群架,男女老少齐上阵。文革初起,老姜家就贴出了大字报,画上了邻居的两个大阴毒,生出四个小阴毒,而且写上姓名。四大其实就是公开侮辱人格,可以随意造谣诽谤。老姜家是红色家庭,姜婆子总找我母亲哭叽叽的诉苦,困难的活不下去了,父亲总叫她哭叽叽。哭叽叽一来诉苦,我母亲就是劝说。后来生个孩子,求我母亲帮着找户好人家,以后总来哭叽叽要看孩子。那家要了孩子之后,带来了亲生骨肉,就想把孩子送回来,啥也不要。哭叽叽不敢作主,就哼哈的拖了下来。没想到那家要孩子的男人武斗死了,女的想要再嫁,急着想把姜家的孩子送回来。哭叽叽卖冰糕,家里生活好多了。与全家一商量,全家都反对,孩子们怕耽误自己的前程。哭叽叽到我家一说,我父亲当下就发火了;‘当初你们把孩子送走就对不起孩子,现在家庭条件好了,人家白养活,一分抚养费不要,你们还不留,还是不是个人了?’
母亲连忙把父亲推出去,父亲口里骂着纯粹不是人,愤愤而去。极端自利的人家是教育不过来的,阶级斗争是亲不亲,线上分,骨肉亲情是不包括在内的。每当邻里们来找我母亲诉说她们之间的斗争,我母亲总是劝解,从不挑事。老黄婆子怀疑补旧鞋的男人与某婆娘勾搭上,在我家盯了窗户外三四天,也没有抓到。母亲劝她不要这样,三四个孩子了。这些小市民既庸俗,又愚昧,真看不出革命群众哪儿是真正的英雄。事后老黄来到我家,好一顿诉苦。阶级斗争都搞到自家来了,连子女都成了斗争工具,轮流盯着那个爹,就怕与别的女人有交往。有一位妇女屁股下面坐了张报纸,上面肯定有毛主席像,革命群众将她抓住狠狠批斗。男人回来正赶上,就打了妻子两个大耳光,宣布与其离婚。革命群众只要忠于毛主席一个人,可以仇恨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
楼下老胡头当过半年伪警察,被儿子与儿媳妇赶到了大街上,看着非常可怜。儿子因失恋患精神病期间,老胡头可是爱若娇子,昼夜陪伴,房子还是老胡头的呢。父亲的正义感,母亲的善良,使得我家在运动初期没有受到什么迫害。大街上暴打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偷,我父亲将人们拦住。送派出所可以,人们无权毒打一个孩子,阶级斗争也没这么个斗法。有一个下夜班的妇女,被歹徒追赶到我家楼上,妇女呼叫救命之声无人理睬。只有我父亲出去将妇女救了出来,妇女吓得浑身乱颤。事后买了礼物表示谢意,无人管闲事,大街上出现强奸人们都绕着走。父亲的正义感让母亲很担心,尽可能不让父亲出去,免得惹上无妄之灾。都是毛思想武装头脑,怎么世道一乱,都没了人性?嘴里喊的是大公无私,实际上是极端自利,人人都成了伪君子。
父母从不关心我们的学习问题,任其自然发展。我们在一起下象棋,打扑克,在外面打闹,玩雪球等,读能借到的所有课外书,这在别的家庭是做不到的。儿女们都自尊心很强,随父母。四弟在哈尔滨住了一段时间,三姨给了十元钱,四弟说啥也没有拿,不接受施舍。穷归穷,不义之财是绝对不要的。贫而无耻是普遍的,偷盗对于有些孩子而言,不算个啥事,家里大人也不管。
长春市的造反运动是从四中开始的,我们家那一带三中、四中学生特别多,主要是按片分配的,是较好的学校。先是派了工作组,学毛著的五个小英雄,曾经全市有名,自然靠近组织。史阿峰与傅阿力是我们附近的,家长都是处级干部,算是中层干部。家长通天的是张阿江,拉起了造反组织,将工作组驱逐了出去。然后将全体老师关押起来,进行铐打。据说挖出了杀害方志敏的凶手,潜伏于四中。是历史老师,被学生誉为史鬼。这位史鬼读书太多,下场很惨。张阿江意气风发,人们早就看好;张阿江将来肯定是国家领导人,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那位史阿峰就是后来全国有名的烈士,曾写匿名信为刘少奇鸣冤叫屈,邮给老干部们。据说是被妻子给揭发检举的,在那个年代里,所有中学生都上山下乡,史阿峰居然留在城里上了班,可见非一般人家。被抓之后,咬出了亲舅舅,还有傅阿力的父亲,曾经非常赏识他的傅处长,真是没良心。史阿峰为了活命,咬了不少人,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四人帮垮台之后,被上了贼船的吉林省革委会一把手王淮湘临下台时枪毙了,还弄了个烈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与傅二力是棋友,每当走出一步好棋,或是占了便宜,傅二力都手舞足蹈,张牙舞爪,嘴上更是猖狂已极。分开之后,其实很怀念那一段棋友的时光。有那么几个青少年,整日里在棋坛上争勇斗狠。父亲只告诉了棋步,都是自己练出来的。父母对我们下棋也不干预,省得出去惹事。父亲只是提醒玩物丧志,其实我们没啥志向。母亲总让我们学点实用知识,别只看闲书。可是读书无用论笼罩着华夏大地,知识越多越反动。连沙处长这个主管技术的也被打倒了,经常在汽车上游斗。沙处长过去架子很大,打倒之后恢复了人性,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有些新贵却丧失了人性,仰脸朝天的,一下子不认识人了。
母亲仍旧在搞副业,在夹缝中求生存,家里宽裕了一些。买粮与买菜钱不愁了,偶尔还能买几双便宜的鞋子。能穿上棉衣,戴上棉帽子,我们也就很知足了。亲朋好友们往来众多,父母是很好客的。也没什么好吃的,细粮很少,换了粗粮,一斤换二斤。那时候的人们,只要苞米面窝头能三顿吃饱,也就是最大的满足了。逢年过节能吃上两顿饺子,都是平时积攒下来的,所以孩子们都喜欢过年过节。由于政府瘫痪,菜社的供应菜也陷入紧张。没有半大小伙子,根本别想买菜买肉,就是个乱挤。我每天出去挤菜,挤的满头大汗,大多时能买到手。远郊农民进城卖菜的,价格并不高。有的街道自然形成小菜市,没有工商前来管束,秩序井然。这是百姓感觉最为自由的年代,总算是没政府了。农民宁可养活全国人民,只要没有政府的压迫,就是好时光。
把父亲打成右派的华局长成为风云人物了,父亲却对他嗤之以鼻,视为跳梁小丑,变色龙。运动一起,华云先是准备抓右派,后来见造反有理,连忙反戈一击,杀了个回马枪,成为市政府造反派司令。很快的与省造反派联合了,不知怎么,华云又杀了个回马枪,出卖了原来的战友,跑到了强者一边。那一段时间,华云杀了多次回马枪,人们对他不再感兴趣。据说没少挨打,饱受迫害。类似华云这样的人物很多,都是过去的积极分子。他们没什么正义感,视利益取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没有良心与道德,只知道忠于毛主席,可以随时仇恨任何人。翻脸之快,令人防不胜防。手段之毒辣,比阳谋有过而无不及。我班同学陈健父母就是造反派头头,夫妇积极参与运动,多日不回家,三个孩子煤气中毒而死。有的人趁乱将不愿离婚的妻子用手榴弹炸死。有的埋伏于暗处,将妻子害死。其实真正抢劫的基本不用杀人,犯不上,都没几个钱。顶多是把人捆起来,塞住嘴巴,把家财搬个精光。
阶级斗争教育改变了整个社会,黑五类已成了落水狗。就把斗争矛头指向所有对自己有伤害,有障碍之人,这是符合阶级斗争观点的。连彭德怀、刘邓陶都成了阶级敌人,还有谁不可以?仇恨教育改变了整个社会,影响几代人,人与人之间彼此为仇。对外仇恨与对内仇恨相互感染,仇恨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超过了任何力量。是一股破坏、摧毁、人性恶的大发泄,具有强烈的噬血性与暴力性,也就是革命性。无人能够幸免,包括我们这样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