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二十二年前与权力腐败碰撞记实［１］

　　凡是中国人无不喜欢看热闹，你看那大街上、广场上，一旦发生点什么意外事故，不消片刻，便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瞪着眼珠，伸着长脖，唯恐遗漏了一星半点。尤其是熟人家的丑事隐私，更加令人怦然心动。恨不得墙上打洞，玻璃钻孔，以便先知为快。于是马上传遍整个地区，并加上自己的想象创意，更加引人入胜。若是出了风流韵事，桃色新闻，简直令人喜不自禁，多年之后还会津津乐道。这天半夜十二点之后，楼下忽然闹了起来。这次我也入乡随俗，抱着看看热闹的态度，悄悄的溜将出来，在楼上窗户里往外窥视。只见三四位凶神恶煞的社会娇子，正在肆无忌惮的猛砸张家的大门。加之高声吼叫与威胁，毫不顾忌全楼户是否被吵醒。似乎张家大儿子张猛卖的是假烟，要揪张猛前去派出所。来人声称；‘再不开门我们就去派出所报案，到那儿就能把人找来。’
　　这个张猛因为媳妇生小孩，才到父母这儿来挤住，从来与我装不认识。前一阵子听说派出所传唤过，说是拎包犯。这个张猛是个社会混子，自然懂得路子，后来也就没事了。老张约五十上下，有些虎，特别自私。但是对我始终很恭敬，总表示跟我最好，是一个身子两脑袋。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说法，就是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大概是我在建楼时管基建材料，曾多次训斥他家的女儿，总在偷砖。当张家大女儿挥舞菜刀想要砍她妹妹时，别人都躲到一边，期待着血案的发生。而我却非常勇敢，上前一把抢下了菜刀，将他家三个女儿都训斥了一顿，声色俱厉。那个慷慨激昂，大气磅礴，真可以流芳千古了。我上训其祖母，说她没把老张教育好，以至谬种流传。下及时髦女郎们，劝她们不要受家庭毒害，应该学着温良贤淑，别总不学好。就连老张也没有放过，指责其总是暴打妻子，猛踢儿女们，踢坏了怎么办？本以为此举肯定得罪了其全家，事后兴兵问罪，张家可是从来不肯吃亏的。
　　事情就那么怪，从此之后张家三代人对我却格外恭敬起来，二女儿还承认家教不良。说我是世上唯一的好人，再也不在我面前偷基建材料了。我从来极少被人所肯定，这么一来龙心大悦，与老张的交往相对多了些，惹得旁边的老沈家还很嫉妒。但是关系归关系，我可不想管他家的烂事。也与邻居们同样，料敌观阵，希望能多知道一些邻居的隐私。令人失望的很，见打不开门，那三四个人声称去派出所，便相随而去。我心里清楚；这深更半夜的，哪个派出所管你这些闲事？两个月中我们楼下就丢了六辆自行车，其它杂物无数。就连家里的国库券、钞票、计算机、电熨斗等都不翼而飞，更不用说我养的十几只可爱的熊猫兔了。就是这样，派出所还总逼着我按月向各家收治安费，我自然心中不顺，也没脸去收。反正社会就这么个德行，丢钱丢物人们都懒得报案，报了也没用。破案率万不及一，若是全部报案，肯定是世界之最。就是在大街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警察们都绕着走。小偷们各有地盘，被扭送到派出所，一会儿就毫发无损的放了出来。群众们抓到小偷就是一顿乱打，知道扭送派出所也没用。曾公开处理了十几名吃小偷月贡的警察，他们并不服气，是被抓了典型。当然了，若是有亲朋好友在公安部门，遇到啥事就可优先办理。对于这些人们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感到有啥不对劲。人是按习惯生活的，习惯成自然。所以每当遇到啥事，不是通过法律去解决，而是先去找人、托人。否则该办的也不给办，有理的也会变成没理，就是权力说了算。《警民一家》早已成为嘲讽，人们普遍怕警察，说社会上有一只大老虎，两只大灰狼。老虎是公安，两只大灰狼是税务与工商。
　　这一次却不同以往，不到半个小时，居然有个自称是派出所的坐辆黑轿车赶来砸门了。他气粗胆壮，如同恶虎一般显出极不耐烦，张家拒不开门。坚持让来人去找本地派出所，或是拿出证件来，会同本楼居民组长，也就是我，以便验明身份。来人怒吼道；‘用不着！’继续猛砸了十几下铁门。见实在进不去，就绕到楼后面，准备从窗户冲进去。正巧张猛在房后小棚子里往外探头探脑，只听得一声断喝；‘看你还往哪里跑！’，接下来就是张猛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狼哭鬼嚎。我见势不妙，连忙缩身回屋避开此事。只听得张三丫连哭带喊道；‘爸呀，他们把我大哥胳膊都打折了，你快看看去。’哈哈，这个张猛从来不尊敬老爹，如今却如同个孩子一般求助于老爹来了。这真是有病乱投医，急来抱佛脚。只见得老张虎威大振，一跃从房中而出，手握刀锯。将刀锯按在一个来人的脖子上，揪住他的脖领子，威胁道；‘你们不说是派出所的么，我倒要看看你们倒底是哪个派出所的？走，到正阳派出所去，我让你们现现原形。’被揪住的人吓得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老张得意的继续说道；‘你认识这个不？你要敢跑，我就一刀搂下去，要你的命。咱们现在就去派出所，到正阳。’
　　这时的老张既愤于大儿子的挨打，又不相信这些人是派出所的。先前已经冒充过一次，老张没有上当。我看此时的老张有些得意洋洋，似乎抓住了真理。正在此时一阵嘈杂，只见光着身子的张猛被一伙人连拖带拽的弄了过来。一位穿黄衬衫的凶汉走到老张面前怒喝道；‘你想干啥？’猛的一推，就把老张推了个跟斗。老张本是色厉内荏，这么一来就没了辙。他猛然想到了我，高声对三丫喊道；‘快上三楼找你李叔，他是居民组长，这事他得管。叫他快去派出所报案，这帮流氓要杀人了。’
　　我一看这阵势贵贱躲不过了，虽说我只是单位硬派的居民组长，因为我是房产管理员，这栋楼是单位宿舍。张家是坐地户，并不是我们单位的，每月我得收外来户房钱。平日里也就是对付着干，收收卫生费、水电费，发发肉票什么的，总得有这么个人。此时到了风口浪头上了，作为居民组长，也得出面履行公务了。我连忙进屋穿上衣服，此时三丫已经敲起了房门。我一挺胸，像个大人物似的走了下去。到了楼下，我问来人道；‘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答曰；‘西三条的。’我接着问道；‘那怎么没穿警服？’那人胆虚的回答道；‘我们是来帮忙的。’我问道；‘那你们中间倒底有没有派出所的？’那人指着一位短粗胖，正指挥打手们从煤气水沟里往外拖拉张猛的凶汉，嘴里正在不干不净的骂。我一本正经的走向前去，向其问道；‘同志，你是哪个派出所的？’那凶汉不屑的答道；‘西三条的。’
　　见躺在水沟里赖着不肯走的张猛，浑身泥水，还有伤痕，我接着履行公务道；‘证件？’凶汉反问道；‘你算干啥的？’他的不屑态度有些伤了我的自尊心，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胆气也随之壮了起来。‘我就是本楼的居民组长，管房产的。’我大大乎乎的往楼房一指，凶汉无奈，只好掏出从未露面的工作证，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咋样，不是假的吧？’他那嘲讽的话音，令我一向傲岸的骨头开始灌浆了。‘抓捕证呢？’‘我们这是传唤。’‘那么传唤证呢？’‘这是口头传唤，你懂不懂？’
　　‘抓人总得有个手续吧？’我有些发怒了。‘用不着，不懂你以后学着点。’对方那股权力的傲慢令我震怒，我义愤填膺的斥责道；‘连手续没有你就用手铐抓人？’我忽然觉得有义务维护法律的尊严，单位正在进行法制教育，决不能眼看着凶汉胡作非为。此时的张猛显得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凶汉破口大骂道；‘快他[][]给我拖出来，再不走整死他！’我的正义感被激发了起来，厉声喝斥道；‘你们既没有任何手续，连警服都不穿，深更半夜就来抓人，倒底是因公办案还是因私办案？一个警察拿着工作证就可闯入民宅随便抓人，这叫什么执法行为？张家是本处固定居民，有啥问题可以经过辖区派出所白天正常传唤问问清楚再说。就这么把人先铐了起来，又打又骂的，这叫执法犯法！’
　　我的一顿质问令凶汉无话可讲，于是凶狠狠的叫号道；‘有能耐你去找律师告我去，告到哪里我也不怕。’我当然知道他不怕，因为百姓告官或是公权力，从来就没赢过。对于此类事我早就明白，可是既然已经插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如若让对方把人抓走，我必须知道是谁？方算履行公务完毕。我再次索要他的工作证，想记下姓名，免得真是冒充。反正对方也得罪了我，我也没必要对他恭敬。他仿佛很友好的对我说；‘这工作证你留着吧，我送给你了。’我反唇相讥道；‘少扯，你不拿回去，我明天送正阳派出所。’他问我道；‘你叫啥名字？’‘李明月。’至此我的公务已履行完毕，见张家人仍旧拉着张猛不肯放手，我还进行了小小的劝阻，反正有证件在手，跑不了他。其实从始至终，无论张家还是本人，都不大相信来人是派出所的。当张猛光子身子被拖走时，我抗议道；‘哪怕犯下死罪也得让他把衣服鞋穿上呀，你们不应该执法犯法。’在我的劝阻之下，行程缓了一缓，张家得以将衣服鞋扔进车里。
　　老张与沈老五骑自行车前往西三条派出所，我的自行车被盗，媳妇因公去了吉林，只有孩子在屋里睡觉，所以没有跟着去。事后我也感到奇怪；家庭纠纷正闹得不可开交，我怎么还有闲心管别家的破事？怪不得我一辈子总不顺利，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份量。在车开走时，我想记一下车号。沈老五心中有数的说；‘用不着，他们确实是西三条派出所的。’这时王新杰责我道；‘你不应该把证件留下，这不是自找麻烦么？’‘是他主动送给我的，又不是我强扣下的，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当时的我真觉得真理在身，高大无比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是在玩火，引火烧身，已经钻进了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