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冠扬；追忆书法名家张铭澍先生

【一】张铭澍先生祖籍为山东省宁津县张大庄村人，过去张大庄一带归河北吴桥管辖，1958年以后划归山东宁津。河北吴桥为武术之乡，当地的人们有打拳练武的习俗，所以张大庄的人也都练过武术。张先生也不例外，受乡俗的熏陶，也一招一式的学了些工夫。以致后来在宣化体育场带了几个徒弟练习武术，这是后话。
张大庄的人都姓张，外姓的人很少。张先生的祖上是地主家庭，父亲受家庭的熏陶，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娶了第一房老婆之后，一直没有生育。为传宗接代又娶了第二房老婆，生下了张先生弟妹四人。张先生为张门长子，父母疼爱有加。六岁时就把他送到天津的姑父家读书，姑父为张之洞的后裔，书香门第。教先生念书写字，每天临摩书法两篇，管教甚严。因此在书法上打下了扎实的功底，懂得书法的人一看张先生的作品，就说他有童子功。
先生一直在天津求学念书，后考入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学习。毕业后想当一名老师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人才。17岁时参加天津青年学生书法比赛，统一书写“勿道人短，不説己之長，施人莫念，受恩慎勿忘”18个字。语文“愛我中蕐”小楷，均荣获冠亚金笔奖。并得到蒋介石与时任天津市长杜建时的签名证书。张先生一直保存这份证书，不想后来成为右派反革命的罪证。“保存蒋介石的证书，你还想再变天？”
张先生在南开念大三时受激进同学的影响，一起爬墙头跑到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北京和平解放后，领导上将他们这些旧知识分子安排到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学习《联共布党史》、《社会发展史》等，进行政治思想改造。革大学习结束后，被分配到全国总工会工作。因为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字又写的好。当时没有电脑与打字机这些现代办公设备。组织上安排他给全国总工会主席李立三当秘书，给李立三写报告，写发言稿。张先生的小楷写得工工正正的，很受李立三主席的赞扬。这时候张先生与一位革大的女同学交上朋友，并确定了恋爱关系。女子分配到石家庄工作，这是后话。
李立三与毛泽东有分岐，老毛免去了他全国总工会主席职务后，秘书首先受到株连。张先生随后被贬到察哈尔省总工会工作，1952年察哈尔省撤消之后，张先生被安排到宣化市总工会工作。因为是地主成分，又得到蒋介石的奖，所以一直没有重用。被安排到职工图书馆当馆长，管理图书。成分不好的人再有才华，都不得重用。
【二】1957年反右派运动开始了，工会为工人阶级的组织，怎么能容忍地主阶级成分的人存在？尽管张先生没有发表什么右派言论，更没有什么反党反人民的行动，他成分不好也是阶级专政对象。1958年1月，快要过春节了，上级通知安排张先生带上铺盖行李到公安局报到，去学习去。张先生收拾好行李背着到公安局院里，只见公安局关着大门。叫开门后，院内先有报到的人。张先生进门之后，大门马上又关闭了。见了先来的人，张先生和他们打了招呼；“安排我们去学习，怎么形势这么紧张？”大门关的严严的，过了一个多小时，学习的人都来齐了。这时来了一辆大汽车，叫参加学习的人都背上行李上车，随后又来了两个背着枪的公安人员。“这是怎么回事，到什么地方去学习，还有武装人员看押？”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汽车从宣化出来，往南走了二个多小时来到大塘湾农场。来到大塘湾农场，进门之后管理人员对他们逐个登记，把他们编了班，在监房里安排下铺位。原来他们是被送到这里劳动教养的，什么叫劳动教养？这是1957年反右派斗争之后的一个新名词，就是对一批没有判刑的右派分子集中到劳改队，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进行劳动教养。通过强制劳动，把他们改造成为“好人”。大塘湾农场位于洋河与桑干河之间，引洋河水用劳教分子种植水稻。这些右派分子也不会种地，更不会下水田种稻子。可是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年代，强迫这些右派分子劳动改造思想。不会干农活也不行，有拿枪的警卫监督他们进行劳动。张先生在稻田地里干了二年，后来劳教队要加强思想教育，大队要编《教养小报》。有人推荐张先生字写的好，于是他就在劳教农场里刻腊板，编印《劳教小报》。在劳改队里呆了五年多，后来解除劳动教养，回原单位工会不要，没办法只得安排在宣化东门外小慢岭村继续参加农业劳动。生产队里叫他每天进城去掏一车大粪当肥料，记一个工。没有住的地方，黑夜住在饲养院，与大队的牛马住在一起。掏粪回来用一个饭盒，支三块石头，用生产队分的粮食做口饭吃。每天饥一顿，饱一顿，过着非人的生活。直到1978年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右派分子摘帽。上级派人查张先生的档案，结果查了半天啥问题都没有，也没有定为右派分子，稀里糊涂的改造了二十年。落实政策后仍安排在工会下属单位，工人俱乐部图书馆工作。
【三】张先生终生未娶，难道他不懂得爱情？不是的。他高高的个子，挺直的腰板，白白净净的一表人才。直到他晚年时期，在老年大学教书法时，还有女学员向他写情书，向他求婚呢。关于他的婚事，一般年青人不好意思问，他也轻易不说。只是与我，我们同一时代人，有共同命运与遭遇，透露一些爱情的情况。
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时，张先生处了一个女友，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这个女友分配到石家庄工作，他在宣化，二人书信往来不断，商定择日结婚。1958年，天塌下来了，张先生被送去劳教，他母亲与弟弟都在宣化，生活没有来源。女方得知这个情况后，每月按时寄钱来，给他们维持生活。女友原来身体就不好，有肺结核病。这次张先生劳动教养，受到很大的打击。解放初患肺结核的人很多，随后病情加重，后来就过世了。在病危时给张先生去了一信，叫他安心改造，争取早日回来，“我一定等着你”，不想没过多久就病故了。张先生得知这个消息后痛哭了一场，发誓永不再娶。落实政策恢复工作后，一些热心的同志都给他介绍对象，希望他成一个家，均被他一一谢绝。这些伤心的事一般张先生不对外讲，尤其是不对一些年青人说，只向几个知己的人讲一讲。
【四】张先生平时雇了工会烧锅炉的小赵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小赵也是光棍一个，平时买点馒头、面条之类的熟食，自己熬点菜两人一起吃。逢年过节，人们送张先生的肉食、饺子、包子一类熟食很多，放在冰箱里能吃好长时间。张先生爱喝酒，人们为了请他写字，买两瓶酒来求字。更有当官的领导成箱的给他送酒，因此张先生屋里好酒不断。他一天两顿喝酒，酒瘾很大，每顿不喝不行。有时来个朋友，一瓶酒喝完再来一瓶，也喝不醉。张先生喝完酒之后，写行草更是潇洒有力。
张先生不修边幅，头发胡子长长的，也不经常洗澡。成天光脚穿一双拖鞋，夏天穿一件背心，一直到秋天穿得黑乎乎的，也不洗不换。有时老年大学的学员实在看不下去，帮他把衣物、枕巾等洗换一下。张先生嘴上经常说；“看字，不要看人。”人虽然埋里埋汰的，但字写的好。
2009年冬天一个早上我去看他，嘴也歪了，口里流口水，说话也不清楚了，是脑中风的症状。我叫了一辆出租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发现的早来的及时，脑出血多更不好治了。住了一个多月医院出来，酒也不喝了，写字手也没劲了。虽然远不及过去潇洒有力，但仍然有人向他求字，留个纪念。
张先生生前留有遗嘱，三万元存款捐给工会。骨灰没有保存，叫小赵撒入洋河，随洋河水飘流入海。
呜呼，一代书法名家就这样走完了其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