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无所养到不愿养老
白爷与白奶去世近四十年了,我至今仍旧清楚的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白家与我家是老邻居,楼道里只住我们两家。东北流民大多是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闯关东的,白爷选择的是经商,成效显著,三个儿子都是大学毕业,家道富足。白奶年青时是位美女,嫁进殷实的白家,应该是有福之人,白爷虽说自私,性格却很好,人品也很好。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是个大家庭,白爷主外,白奶主内,家产是他们一生的积蓄,儿孙们吃的是白爷与白奶的,所以都很孝顺。三个儿媳轮流做饭,各负其责,都不敢有怨言。国共内战期间,长春被困,白家先有准备,全家没挨饿。二儿子死于战乱,三儿子随青年军飞往台湾。一解放颁布婚姻法,二儿媳就再嫁,丢下个孙子由白爷与白奶带着。
旧商会改为市工商业联合会,我父亲作为联合会收费处主任与白爷认识了,并听从白爷的建议两家成为邻居,友好相处。白伯父作为知识分子参加了革命,白伯母也成为革命妇女,整天参加各种活动,思想觉悟迅速提高。很快的白爷与白奶就丧失了一切,全部主动贡献国家了,这是个大趋势。说是赎买,可是无人敢于要钱,连生活补助都主动放弃,免得被打成汉奸遭到专政。旧商会头目王荆山的下场谁都知道,有些事是说不清的,也无人听你那些。
白爷与白奶由一家之主,一下子就变为老无所养,革命是先从家庭开始的。白伯母记恨白奶过去对她苛求,如今全家都得靠白伯父养活,白伯母为白家生下了三儿三女,身体已经糟垮了,白奶必须负责全部家务,白爷打扫卫生。作为家庭长子,白伯父是很惧怕白伯母的。无数革命妇女揭发检举男人的隐私,将其送入牢狱,有的还送了命。白伯母是很重情义的,连二弟遗孤都同意收养,别的就不能苛求了。白伯母身体不好,常年吃小灶,家里经济大权由白伯母掌管。
对老人的怨恨是一点一滴增加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力度越来越大。由于白爷是资产阶级,三孙子入团受到影响。三孙子揭发举报白爷私留14间农村房产没有上缴,每年象征性的收几十元房租钱,租户是很不情愿的,如同乞讨。这么一来逼得白爷主动将农村房子上缴公家,老俩口连零花钱都没了,还不敢埋怨一句,只能偸偸的与我母亲诉说两句。文革一起,白爷遭到关押,是受我父亲连累。白奶的处境就更难了,孙儿们视其为阶级敌人,对白奶态度恶劣。白伯父为此将三孙子好顿打骂,白奶不是别人,是生他养他的亲妈,不是这家的老妈子。这话是说给白伯母听呢,白伯母避而不见,过后仍旧没啥变化。
白伯父一家搬走了,单位给了新房,这处住房留给了长孙,白爷与白奶与长孙一家同住。白奶已经不行了,白爷也是同样,连医药费都愁的慌。父亲劝白爷想开些,说不定能见到去台湾的三儿子,据说是少将退役。白爷摇手而已,不敢指望。二儿子留下的二孙子,从来不探望白爷、白奶,没良心。孙辈三个上大学的,没一个孝敬的,都把老人视为负担,盼老人早死。不孝是普遍的,革命是由小的先夺了老的产,老无所养,在物质上变得一无所有。无神论与彻底唯物主义教育,令小的在精神上一无所有,不愿养老,嫌弃老人。白家其实都是些善良人,媳妇们也是同样,为人很好。这是社会问题,是思想意识问题。算起来白家应该是六代人了,革命百年,先革的老一代在物质上陷于贫困,又革的小的在精神上陷入贫困。从老无所养到不愿养老,是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怪圈,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不孝敬老人的都过的不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就畏惧失去物,精神无所谓。唯利是图是普遍的,不是教育出了问题,又是啥?这就是以俄为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