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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六十花甲话人生[6]
历届运动都是自上而下的,由组织上控制一切,安排一切,包括发言内容与顺序。所有的战略部署都是早已拟定的,革命群众按组织上的指示就是了,别的不许多问。只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自下而上的群众运动,前所未有。伟大领袖巨手一挥,就把资产阶级司令部打倒了,组织上头一次遭到全面否定。十七年来的所有帐都算在刘邓陶等黑帮头上,这是惯例。我们亲切的称呼‘刘少狗’、‘邓阿猫’、‘阿邓’、‘陶基本’等,顺势将具有硬骨头精神的鲁迅称为‘鲁掏灰’。父亲是印刷工出身,专门印刷报刊,啥都读过。我们也借来手摇唱机,怀着无比热爱的心情倾听蓝萍等所唱的《王老五》。造反派们在旧资料中搜寻,狄克也现了身,所有的地下工作者都被怀疑成叛徒、内奸。我们不须学唱黄歌,一听就会了,黄歌哙炙人口,旋律优美。二表哥趁乱将手风琴拿到我家长期寄放,我们有了机会。三表哥从学校弄了个新蓝球,我们会同一群散仙天天玩蓝球,日子过的很快活。乒乓球、象棋、打扑克等随之而起,到处都是一伙伙闲人,不愿意参加运动的散仙们。真正积极参与的并不多,那些骨干已无任何退路了,只能血战到底。
华局长积极参与运动,成了市政府造反派头头。最初他是‘四清’革命对象,尚未打成阶级敌人,就风云突变,伟大领袖是具七十二变的。歪打正着,华局长大力报复整治他的上司,同时发泄十年未升职的不满。造反派是受到毛主席支持的,华局长成了风云人物,父亲嗤之以鼻。这位乱世英雄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红革会,因为‘四不清’问题复被抛出,马上反戈一击加入了社派。见军区支持红二,再度杀个回马枪,回到革命阵营,洗心革面,却被革命群众所不耻。于是没多少日子,华局长又高调杀了个回马枪,每次都把对方所有机密内幕,以及个人隐私等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闹得臭名昭著。
邻居老仲是满族人,八旗子弟,祖上声名显赫。这样家庭出身的大多是纨绔子弟,老仲夫妻抽大烟、捧角唱戏、玩鸟、吃喝玩乐。正痛片里面主要成分是嗎啡,他们一吃几十片,需求甚大。妻弟二十多岁,胳膊上长了个肿瘤,黄豆粒大,不痛不痒。大夫说是粉瘤,小手术,结果两次割除,人就不行了,癌细胞遍布全身。我母亲学过医,邻居们有这类事都要找我母亲,并不需要报酬。母亲为患者注射了半年,还是死了。仲家送来十斤小米,此后与我家关系很好,老仲交游很广。父亲提及当年率领他们起义的爱新觉罗氏、金教官等,老仲认识。很快的就把金教官领到我家,当年英俊的抗日英雄垂垂老矣,早已成为社会渣滓,灰色人物。长春是在他们手里解放的,曾与日本坦克进行血战,我父亲是机枪手,险些丧命于两辆坦克扫射之下。父亲当年二十三岁,身高185公分,英俊挺拔,才气过人。
当年巴黎解放,法国起义军占领巴黎造成既成事实,英美联军只好止步。斯大林可不听那一套,强行进入长春,将起义控制全城的部队全部缴械,予以解散。我父亲连行李都没拿出来,军营被苏军占领。父亲一尘不染所把守的日本关东军中心仓库,全部归苏军所有,运回苏联。接收人员抢夺父亲带的手表,被一拳打倒在地,两下举枪相对。我父亲比共产党那位将军幸运,否则就没有我们这一代人了。
再度相见恍如隔世,所幸的是人还活着,那位皇族等旧日战友们早就战死在朝鲜战场了。许多解散后的军人加入了革命,父亲也曾被动员参加革命,以副营级待遇,父亲拒绝了。一来不赞成强奸、抢劫的苏军,二来不愿意打内战,三来我奶奶患病在身。金教官也没有参加革命,那批队伍没活几个,包括临阵投降、宣布起义的原国军,都没活下多少。有些进入新疆,进行军事管制,禁止流动。更多的是遭到整肃,投诚人员被杀数百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老仲、金教官、父亲,还有一位老何头,常相往来。老何头主要是想换房子,子女都十七八岁了,必须隔开了。
两颗原子弹爆炸后,日本宣布投降,苏军抢先进入东北。《日苏互不侵犯条约》并未到期,斯大林同志可是位地道的法家人物,远远超过商鞅,正是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挥兵兼并多国,与德国瓜分了波兰,坑杀了波兰全部投降军官。只要将一切推到战败者头上就行了,这就是革命道理。关东军早已调往太平洋战区,留下来的都是老弱日侨,苏军并没受到多大的阻拦。这是趁火打劫,三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成了苏联势力范围,包括海参崴出海口。斯大林将其改名为‘征服东方’,斯大林多少算是办到了,新中国就是斯大林的得意作品。
朝鲜早已被日本兼并,全面日化,关东日本皇军半数是朝鲜人。斯大林将昨日的皇军改编为朝鲜师,交给了毛泽东。包括缴获朝鲜境内的日本武器弹药等等,全部转交给毛泽东,可算是天高地厚了。蒋介石不肯承认外蒙古,海参崴也不给,因为用不着苏军出兵了。于是斯大林选择了毛泽东,这是步高棋,斯大林大获全胜。战争是邪恶与邪恶之间的较量,加倍邪恶的斯大林打败了邪恶的希特勒,这是个强人时代。
斯大林亦是同样,是全世界革命人民的伟大导师,所说出的都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人类必须经过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才能达到共产主义。毛主席闻风响应,亦步亦趋,被改造好了的文人们马上重新编写中国历史,成为教科书,夏商周三代奴隶社会首次登上华夏历史舞台,炎黄子孙的始祖原来是大奴隶主。无人知道尧舜究竟有几个奴隶?大奴隶主整天耕作,女奴隶主整天纺织,只穿麻衣,连税都不征,自食其力。虽说始终未能找出一个上古奴隶的姓名,那没关系,甲骨文没人认识,怎么解释都成。于是否定了新中国之前的全部史料,全部是假的,只有新创造的历史才是真的。一晃就是六十年,不把炎黄子孙全部彻底教愚教傻绝不罢休。违背答案的全部零分,伪造的历史成为主流,绝不能让任何人了解真正的历史。商鞅、秦始皇、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义和团等都神光罩体,谁敢反对马上打成阶级敌人,伟大导师毛主席啥事不懂?对马克思列宁主义著作从来不屑一顾的毛主席,却被称为创造性的继承发扬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连张春桥都说‘毛主席对马列主义不甚了了’。这不影响理论家、思想家们的哲学的论证,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唯物辩证法之哲学的肯定,白马非马,坚白石,少正卯式学阀大量涌现。
父亲是个犟脾气,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坚持认为李白、杜甫并非坏人,杜甫更不是吃野菜的地主,维护奴隶主利益的阶级敌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绝不是恶毒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是毛主席多心了。亲朋好友都劝父亲说话注意些,大姨父感叹道;‘当年你若是不被打成右派多好?说不准现在也当上局长了。’父亲回敬道;‘我若是那样,早就不认这些亲戚了。’
金教官家里贫困,没有收音机,以后就经常性晚上到我家偷听敌台,了解外界。父母一生中竟然没一位利益之交,全是道义之交,多年来连饭都没相互吃一顿,喝酒就更不用说了,见面就是交流思想。这是危险信号,思想控制是重中之重,文化管制没有一日放松过。独立思想绝对不允许存在,一经发现杀无赦。现行反革命残杀无数,自娃娃时起就开始了忠于领袖教育、对敌仇恨教育,每一位革命战士都绷紧了阶级斗争这根弦,随时可能射出利箭。北京红色公主女子中学卞校长被活活打死了,她们在忠于领袖教育、对敌仇恨教育上对革命接班人的灌输可谓不遗余力,种什么籽粒收获什么果实。她[他]们自食其果,利箭指向自己。残害黑五类时,她[他]们都是大力支持的,要把首都变成水晶宫,红色根据地。革命革到她们头上了,虽说甘愿吃粪便,学狗爬,当牛鬼蛇神,还是未能逃过革命的棍棒。十几岁的男女红卫兵们连亲生父母都同样下毒手,何论其他?
刘少狗是在亲生子女的愤怒批判中撤底批倒批臭的,阿邓等亦不例外。子女们大义灭亲,如同当年的革命父母同样,可牵父亲牛鼻子游街,将亲生父母活活打死。革命就得六亲不认,忠于领袖就可以了。革命人民都是孙大圣身上的毫毛,需要时可变出亿万,自己并不存在。妖猴们感到幸福,猴王就是最高领袖,可大闹天宫,颠倒乾坤。伟大导师说人是猴子变的,与猴子没啥两样。
我家附近贵阳街、长江路、永春路是热闹的自由市场,菜价较高,我还是选择公家副食买菜,只有老茄子,四分一斤,每人限四斤。大概其他品种都流入自由市场,老茄子不好卖。早已无人排队了,哪怕三个人也要挤抢一番,人们都摘下了假面具。都是半大小子在乱挤,经过艰苦拼搏买到肉菜,我有一种成功之感。强者蛮横的推开拉扯挡道者,强者为王,直冲窗口。何家婆娘很泼辣,总与邻居打架,传说她作风不好。姑娘随妈,何丫与我同龄,是唯一每日挤着买菜的少女。在挤得紧紧的少男中间发出阵阵亢奋的叫声,脸上红的如同猴腚。可想而知下面发生了什么?咸猪手的抓摸无数,何丫却乐此不疲,感到刺激。性成熟的少年、少女们正处于危险期,大黄楼的一位与我同龄丫头被锅炉房看门的奸淫了,都骂她是马子,刚刚十五岁。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在南湖废弃菜窖里发现两名被捆绑的裸体少女,被解救下来。都在忙于革命,此类事无人过问。少年男女成群结伙有家不回,成为流氓团伙,无所不为,公开拦路抢劫。都缺钱,抢劫成风,不以为耻。就连五六岁的小孩,掏出刀子在家门口马路上拦住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命令他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被撞倒哭闹不休。社会整体流氓化,就连跟周总理召集两派交涉时,也大耍流氓,学的是毛泽东,只要能取得成功。
武斗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兴起了养鸽子之风,名鸽价格不菲。伪皇宫、东安屯一带成了鸽子市,人山人海。我们也养了两对,都是老野,不值钱,只有一只红杠,也是低等货。鸽子市上欺诈成风,经常性引发群殴。五弟同学看热闹,吃亏了的一方认为他是那一方的,砍下了一只手。流氓们按住对方先问服不服?这都是有名气的流氓头子。面对刀尖大多不服,胜者在屁股或是大腿上刺上几刀,并不致命。挨了刀子仍旧不服的被视为硬汉,可以受到足够的尊敬。流氓们更加需要钱,养鸽子是条生财之道,可以巧取豪夺。人们对两派武斗之事渐渐不再注意,只不过是闲扯的话题,并不影响日常生活。老仲认为长春公社若是胜利,能对这些人好点。父亲认为都一样,是毛主席说了算,全国一盘棋,没啥不同。
老仲领来了师大仲老师,是他叔辈,也被打成右派。仲老师异想天开,认为右派很冤,当年反右干将全部被打倒,应当为右派翻案,与黑帮们算帐。父亲提到华局长,表示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华局长已成落水狗,声名俱损,父亲有些幸灾乐祸。如今姓华的也尝到了同样的滋味,正在难受呢。
父亲认为阿邓虽然被打倒了,可是反右是毛主席亲自发动的。如同抓AB团、抓托派、抓特务、整风、批判文艺倾向等等,都是密切的紧跟斯大林,如同回响一般。反右运动是针对匈牙利事件,反对个人崇拜倾向。所以并无翻案的可能性,不要跟着胡闹。仲老师表面上同意了,并未死心,回去就鼓动造反派头头成立‘右派专案组’,整理右派材料,并连续发行了多本有关资料。他们打算以李天成一案入手,反右前是市委组织部长,老革命。积极领导反右运动,采取‘熬鹰’、‘诱导’、‘引蛇出洞’等战略战术,抓了一大批右派分子,主要是乡镇教师。他们自认为有功,总结上报。谁知黄雀在后,右派是有任务定额的,而谁也不愿意当右派。完不成任务也不中,市委主要领导也得当右派,于是只好牺牲这些前线工作人员。在引蛇出洞的过程中,都有右派言论,于是全部打成右派,市委胜利完成任务。王光勋曾是其中成员,是红小鬼,十二岁的孤儿参加革命,也在劫难逃。王叔每年与我父亲见上几次面,双方交谈也是很注意的,并不敢说心里话。
五七专案组红卫兵张贴大字报,正式提出为五七年右派翻案,把帐都算在阿邓头上。阿邓保留了党票,向毛主席低了头,服了软,是能曲能申的,毛主席就放他一马。刘少狗则太不识趣,居然表示‘老革命遇到新问题’,罪该万死。当年王光美招摇于世,江青同志能心里舒服么?女人都有嫉妒心理。
红色公主们打死女校长其实算不上啥大事,只要宣布她是阶级敌人就可以了,哪个红二代没消灭几个阶级敌人?就连闻名世界的傅作义之弟傅作恭,那可是位地地道道的大科学家,是傅作义全力劝说回国的,照样被定为右派饿死于夹边沟,姓卞的算个屁?不过是个灌输者、欺骗者、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执行者、修正主义邪说者、刘邓陶之流的小爬虫而已。百万右派哪个不是革命干部?不参加革命还真当不上右派,可以舒舒服服的当他的海外赤子、爱国人士、统战对象,待若上宾。缺钱说话,金山银海好说,何等妙哉?非回来当家奴,当家奴就得遵守家奴的规矩,怎么可以乱伸嘴?‘宁予友邦,不予家奴’,这是惯例。爱国得出去爱,在国内用不着。
毛泽东思想的核心内容是;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任何人不准修正毛泽东思想,为了捍卫毛泽东思想,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包括刘邓陶等黑帮子女在内,都会不惜勇于献身,献出一切。我们已成为孙大圣身上的一根毫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放弃毛泽东思想,就啥都不存在了。马克思主张巴黎公社原则,首要的是赋予全体劳苦大众以公民权、选举权、多党竞争,人人平等的权力,这还行?只有维护毛泽东思想,才存在特权、特供、等级制、专政利器等等,列宁是主张共产党人无祖国的。毛主席教导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这绝对不是指的阶级敌人,而是指的是革命内部。更明确的是;‘好人打坏人,活该。坏人打好人,是阶级报复。好人打好人,是误会。’这就是毛主席的哲学辩证法,姓卞的已经是阶级敌人,打死活该!
火车头战斗队全部都是转业兵,成为武斗主力。所向无敌,无坚不摧,令对立面闻风丧胆。每当出行,汽车上架着机关枪,全付武装,处于临战状态,吓得群众奔跑躲避。率先造反打老师的四中,相邻是朝鲜族中学,都是朝鲜学生。他们供应的全部都是大米,令人羡慕嫉妒,学生们总骂高丽棒子。让他们回去找金将军去,少在中国吃大米。其实就是没这些朝鲜人,照样没大米供应,出口创汇,支援世界革命,即便全部都饿死,粮食还是远远不足,毫毛们并不明白这个道理。高丽棒子很野,谁也不怕。火车头汽车路过,居然敢于用高音喇叭破口大骂,惹火烧身。一个冲锋就攻克了朝鲜族中学大楼,打死打伤多人,临走将校楼轰塌了楼顶,二三年未能修复。这些革命闯将们都是受害者,把帐都算在四人帮头上。
造反派头头基本上都是红二代,互相争雄,平民百姓是无份的。革命群众逐步走向实际,不再参与武斗,女广播员一被对方抓住就是豁嘴。军事院校也加入了武斗,权力之争是你死我活的。军队介入越来越深,如同国共内战同样,互称为匪,‘贺匪吉祥’首当其冲。解放军被骂为‘黄狗’,神光不再。军人被打死之事时有发生,社派已经足够强大,文革小组也感到头痛。武汉战役军方无法交待,‘贺匪吉祥’没敢轻举妄动。不可能将上百万社派观点的都打成阶级敌人,红二派只有几十万。黑帮大多是红二派,正在争相争取亮相,回到革命队伍中间。黑帮子女们曾经作为红二代,是天之骄子,天生的革命派。老子一被打倒,尽管大义灭亲,争相向毛主席表忠心,还是没啥用。这是一次失乐园,他们如同丧家之犬,找不到自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又是父母身上的毛,没有什么个人努力。为了争取父母能够早日亮相,回到革命阵营,男儿出卖灵魂,女儿出卖肉体,降伏于强者脚下。他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把物质放在第一位,就是金钱权势、荣誉地位,精神是无所谓的。他们是无神论者,只需要今生今世,能抓住多少就抓住多少,他们没有来世,也不怕任何因果报应。他们作事无任何底线,无所畏惧。他们真正恐惧的是堕入人间十八层地狱,恐惧沦为阶级敌人,他们是真正的毛泽东思想捍卫者。他们需要维护特权、特供、等级制,以及所有的一切,身外之物的重要性已经远远重要于他们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