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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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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花甲话人生[5]
组织上不存在了,所有管理部门不存在了,百业复兴。首先繁荣昌盛的就是自由市场,民以食为天。按计划经济,近郊全部都是菜社,每年生产供应某种蔬菜是死命令。蔬菜生长期短,菜农们利用自留地、小片荒生产出大量新鲜菜类,及时上市,与副食品商店所供应的大不相同,就是售价较高。在公家只能买到生长到最大的厚皮西葫芦、厚皮茄子、烂韭菜等等,而在自由市场上则品种繁多,应有尽有。更令人兴奋的是肉食大量增加,猪头肉、猪肝等下水大量上市,这些本来是计划供应各机关单位食堂的,各机关单位基本不上班,都在闹革命,机关食堂自然不再需要。熟猪头肉八角一斤,熟猪蹄每斤只有三四角,屠宰厂并无太大的冷冻库,得及时售出。新生红色政权与民共甘苦,不要特供,不要高薪,与民平等,自然不再需要这些供应。特供产品大虾仁、花生米等也大量上市了,我家生活也得到了巨大改善。不知哪位聪明人找到了最高指示‘大力发展集体经济’,这本是一句套话,却成了护身符。大跃进之后被精减下来的无业游民们有了出路,兴办各类集体副业,母亲也加入其中。
自六三年起,原本开放的自由市场又重新遭到摧残,被视为投机倒把,管理部门疯狂的踩断秤杆,抢夺商品,没收器具。母亲也连遭打击,好容易商量着,公仆们才发了点发善心,允许将锅里的食物包走,不过是土豆粥,他们懒得倒,锅等是必须没收的。母亲被抢去本钱三四十元,秤也没了,只好回家看小孩、织毛衣,把眼睛都累坏了。群众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英雄,否则也不会几亿人挨饿,数千万活活饿死,也不敢起抢粮的念头。《国际歌》早已不唱了,更不用说《团结就是力量》了。红歌唱的是《东方红》,不是唱给下面的,而是唱给上面的,唱给党和国家领导人听的。《斯大林颂》、《金日成之歌》等等成为主流,等级制是革命的需要,是迈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必要里程,也许需要千年。真正的国家主人是公仆们,他们从未饿死过一个人,倒是出于纵欲死的不少。
煤气公司每年发给职工一吨焦炭票冬季采暖,像我们这类贫困家庭只需要半吨焦炭面子,掺黄土成坯,就可以了。父亲每月向工友们要几张焦炭票,每张半吨,月均二三吨,供给母亲她们开办的烘炉使用。租一间简易民房,搭个大烟铜,中间是炉火,用于铁加工。十六岁的哥哥负责点炉子、拉风箱。一个打锤的,一个掌钎的,母亲负责跑供销。关键在于原材料,想买并不容易。好不容易买了部分边角废料,就开了张,加工螺丝、防滑链、镐头、锄头、菜刀、汽车配件等。
计划经济原材料全部供应国有企业,丝毫不会流入民间的。军工企业是第一位,其次就是机电、机床、汽车、拖拉机、机车、空压机等等,民用产品排在最后。机电产品最初所需甚多,主要是苏联红军抢走了东北工业基地所有机电设备,作为战利品运回国。于是大量生产,不管是否需要,反正是国家包销。连续生产了十七年,产量逐年增加,以协调不断增加的企业职工数量。机电产品并非易损品,每年都产能过剩,大量积压,只能照旧生产,银行不断的拨给贷款。任何国有企业也无力转产,并且兼负社会职能,例如解决职工住房、治病、养老等等。所有的企业领导都是层层任命的,与职工无关,领导分房自然优先。随着老领导的退休,新领导逐步顶替,庞大的企事业官僚机构形成,互通有无,互惠互利,并且可以随时转变身份,易地为官,按原来级别待遇。科排级、处连级、局营级、县团级、市师级、省军级等等,按资格用人,主要在于领导信任。提拔最快的就是领导的警卫员、秘书,小车司机也侧身其中。全盘引进苏联管理方法,斯大林体制僵化强硬,如同一架革命大机器。伟大领袖砸烂了一个不好用的大机器,原样组建了新的大机器,成为党的化身,人民化身。没任何人可以代表党,代表人民,只有伟大领袖。三个万岁其实是同一个意思,哪个想自称人民,肯定会遭到革命群众的愤怒驳斥;‘你算啥人民?人民没你这样的。我看你是人民堆里挑出来的,除了毛主席以外谁也代表不了人民,你算老几?’红歌会上可以这么唱;‘我是毛主席的一条狗,蹲在毛主席的大门口。毛主让我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江青同志的坚定信念表达了亿万革命人民的心声,包括我们在内。
走资本主义道路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一点谁都明白。于是都挂靠公办,哪怕是个生产队、居民组,也必须是公家名义。最初都是按成分配,有的年度交纳管理费,就是应个名。可是一旦效益好,马上就弄假成真,公家会不客气的任命新的企业领导,将创业者一脚踢出去,连当初的投资都不给。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母亲也吃亏上当无数次,都是这个样子,都是以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加工防滑链赔了钱,是母亲判断错误。有辆军车打听司机防滑链从哪儿买的?部队特别需要防滑链。军车数量很多,母亲决定加工汽车防滑链。销售时遭到革命军人们的愤怒指斥;‘搞资本主义搞到军队来了,究竟是何居心?’当场进行大批判,革命军人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阶级斗争新动向。母亲灰溜溜的回来了,损失巨大。万般无奈,以产品顶了管理费,又换了一个公家。哥哥为母亲伤心,劝母亲不要再干了。他可以上班挣钱,母亲并不死心。居民组、委也开办企业,以解燃眉之急。母亲有时挣些钱,有时上当受骗,毕竟家里生活宽裕一些了。父亲每天可喝一二两散白酒,吃上二两花生米,我们也可时常吃两片猪头肉。这是记事以来最为宽松的日子,组织上一不存在,百姓如同失去了枷锁,人民解放军还不懂得如何管理百姓。
最为叛逆的是那些流氓们,他们并不欺负人,很注意自己的公共形象,将自己看做江湖好汉。‘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睡若是欺负邻里,他们就会出头,并不索取报酬。只有这样才能创出名气来,强奸妇女、偷盗等为他们所不耻,遇见了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革命群众是没这个胆量的。有一个女郎吐在男狼的鞋面上,连连道谦,拿出手绢去擦。男狼不肯饶恕,喝令用舌头舔干净了,怎么哀求也不管用。一位流氓路过,让女郎走开,由他处理。一顿大电炮将那位男狼打得满地找牙,人们纷纷叫好。男狼说了句‘你等着’,就跑的没了影。
破四旧时不许留长头发,不许穿奇装异服。喇叭裤都被剪开,穿高跟鞋的女郎们光脚走,长发被剪成狗啃的随处可见。就是穿色彩鲜亮的衣服都是资产阶级情调,革命群众只穿黄、蓝、黑。就是这三样也必须穿破旧的,故意将新衣服弄脏弄旧,打上补丁,满脸尘土,才是革命美。流氓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敢于穿戴,先是穿戴彩色拉链运动服。这可是价格不菲,而且过于招摇。流氓们居然两套、三套的层层拉链进行展示,最多的达到七层,进行马路比美。更有甚者,有的流氓披着长发,一人弹着五弦琴,一人如同行吟诗人般的狂放,在大街上公开唱着黄歌,都是外国民歌。他们边走边唱,旁若无人,半大小子们既羡慕,又新奇,他们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这类文艺流氓并不喜欢人多,而是喜欢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深夜边走边唱,舒发情感,十米之外听不到。我在深夜曾遇到过他们,唱者饱含热泪,二十三四岁,留着长发。另一位弹着琴,随乐而行,歌唱自由、美好、爱情、思恋等,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儿童医院后院是灌木丛,我们经常去玩,也经常到那儿去砍柴。有一个小湖,里面有鱼,夏天风景秀丽。我们发现一群男女流氓衣着暴露在那儿播放音乐,是手摇唱机,是我们从未听过的优美旋律。我们以为男女流氓们在搂着摔跤,因为从未看到过跳舞,很快的就被放哨的赶走了。红色歌曲都是对领袖的热爱与对敌人的仇恨,还有军队进行曲等,我们熟悉样板戏、语录歌、歌颂人民公社等革命歌曲,这样的黄色曲调显然对我们造成了精神毒害。我家楼对面从前是一片开阔地,仿佛是日本人留有的城市绿带,日本人是很重视城市规划的,也就是美感。长春地区从前是片丘陵地带,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地下工程才是城市的主体。日本人所建的地下工程可用千年,可满洲国只存在十四年。所有的日式建筑均是精心设计,精心施工,合理布局,浑然一体,主次分明。无产阶级特色是贫民窟,脏、破、烂,这才具有革命性。我们眼瞅着街对面拙劣的建筑建起,这是市委一般干部筒子楼。处长楼、局长楼等等接连而起,军队也不甘落后。空地很快的塞满了贫民窟,罗寡妇家脏猴般的一群小黄毛,还有一帮野丫头等,随着我们一起长大。小黄毛们已成为流氓,野丫头们已成为‘马子’,这是来自香港的称呼,也就是女流氓。十七八岁的大马子坐在马路牙子上,肆无忌惮的高唱黄歌,恬不知耻。例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梅花儿开》等等。二表哥喜欢文艺,说大马子唱的很好听。大马子长的漂亮风流,经常衣着鲜亮,头上披着纱巾出去与流氓约会,半大小子们排着队向她破口大骂。大马子全然不顾。有一次横刀夺爱,被抛弃的女子打上门来软硬兼施,上百人在大街上围着看热闹。一个中年男子淫笑着高声喊道;‘别看了,都是马子,争风吃醋。’大马子也不敢怎么样,没敢言声。爱情是资产阶级情调,毛主席的好战士只能存在革命伴侣,与爱情无关,是出于革命需要。组织上分配男女配偶,老革命受到特别照顾,年青漂亮的革命女青年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老革命,这就是对革命的最大贡献。服务员是可以更换的,哪怕生有子女。
平民每家每户都是一间住房,父母与长大了的子女同睡一间屋子,长达十七年。性成熟的子女之间经常出现乱伦之事,家丑不可外扬。掏灰、偷嫂子的很多,还有换媳妇的,‘食色,性也。’伟大领袖不准食色,要求革命战士必须禁欲,婚姻必须经由组织上进行审查,进行批准。黑五类家庭与灰色家庭出身的成年子女是很尴尬的,漂亮女子还中,可选择革命配偶,借婚姻改变命运。小伙子们可就难了,三十岁也成不了家,只能打光棍。拦路强奸事件越来越多,抓不胜抓。农村出现跳窗户串被窝的,男人就在旁边呼呼大睡,妻子就被偷了,被发现光着身子跳窗就逃。
受父亲影响,我们喜欢看闲书。毛著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老三篇,军事理论等等,我们可背得一字不差,就连革命领导讲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例如陶铸所言‘我基本是个无产阶级革命家革命家’,下面高呼‘去掉基本二字’。黑猫白猫更不用说,我们熟悉周恩来、林彪、江青、康生等革命领导的每一篇讲话,密切的注视运动形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六七岁时,四弟、五弟就出去捡煤核,捡废铁。卖几分钱买成堆的西葫芦、大头菜等很高兴的抱回家,感到骄傲,可为父母分忧。母亲很少买肉,总是拿肉票买片骨头,七分钱一斤,熬骨头汤吃完之后还卖七分钱一斤。计划经济蔬菜便宜,西红柿每斤四分,茄子四分,白菜一二分。有一位苏联人拿出三卢布,想买几个西红柿。一换算竟然高达人民币二十一元,装了一汽车,令苏联人目瞪口呆。中方抗美援朝欠下苏联巨债,都是以农产品支付,我的天!
母亲搞副业之后,攒下了零钱居然多达五十元,父母商量买个大件。当时四大件是;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价格均在百元以上,是两月工资。父亲工资由每月82,5元,降至52,9元,并不算最低的。一人均可就不行了,我们是八口之家,单职工。国家控制一切,离开单位无任何工作可言,就连修旧鞋、修自行车、理发、裁缝等等,都集体在一起,理发最少排号二三个小时。私人经济是搞资本主义,哪怕是卖鞋垫。遭到精减的人们就是动员下乡,以精减城镇人口,并不给他们任何出路。农村更不用说,这些人拒绝下乡,就在夹缝中求生存。啥都缺,父母最后选择了买台组装收音机,有助于孩子们学习。此前为了听收音机,我总在同学张明家呆很长时间,如饥似渴。自五六岁起,已上学的哥哥就领着我们去小人书店,给我们念字,旁边人很反感。租一本小人书一分钱,有钱我们就去看小人书,舍不得买糖果,精神食粮更加重要。对我父母的选择邻居们嗤之以鼻,形诸词色,母亲借用缝纫机遭到训斥。我们却非常高兴,整天收听广播,连晚上也不放过。父亲有时收听短波,只有苏联台、朝鲜台能收听到,别的全部干扰。苏联台也干扰,对方电波强大,可以收听。在苏联台首次听到那些禁歌,也就是中国民歌,歌唱爱情,歌唱自由美好。《莫斯科郊外晚上》是开播前奏,不再是《斯大林颂》。《东方红》、《金日成之歌》是中朝广播的前奏,‘礼以正身,乐以正心’,忠于毛主席就是正路,其他的都是邪路。
每晚父亲都偷听敌台,朝鲜只不过是在吹牛,吹的是天花乱坠,早就进入共产主义了。鼓吹金日成是全世界革命领袖,他们如何千里马等等。苏联则加入很多反毛言论,有一次说道;‘毛泽东语录以及头像无所不在,有的印在厕所大便纸上。’姐姐忍不住笑骂‘真缺德’,我们都是忠于毛主席的。毛主席死了之后,毛著真的成了大便纸,我特别保留下来以为纪念。古人云;‘国可灭,史不可灭’,万万不可毁弃。文革初期邻居妇女把报纸坐在屁股下面,遭到革命群众批斗,被男人当众暴打一顿,宣布划清界限。那时候每张报都有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等,坐在屁股下纯属大不敬。革命群众眼睛是贼亮贼亮的,个个都是火眼金睛。
旧书、旧画全部烧光了,父亲却淘弄到《唐人旧小说》、《水浒传》、《关汉卿戏剧》、《唐诗三百首》等封资修大毒草,我们如获至宝。每部书至少读了七遍,母亲的《新旧约全书》我也躲在暗处读了一遍。《唐人旧小说》为我读懂文言文打下了基础,这一点非常重要,给我打开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宝库。毛主席禁止任何人阅读封资修,只有他一人可以读古书。于是毛主席就成了最聪明的人,只要作出最高指示,学者们就争先恐后引经据典证明青铜鼎金文是买卖奴隶契约,尽管他们明明知道青铜鼎都是礼器,国君出生时铸一鼎,即位时铸一鼎,还是瞪着眼睛昧着良心指鹿为马,将敢于说真话的打成黑五类。郭大师的《奴隶制时代》、《李白与杜甫》全部都是胡说八道,却被奉为经典。
法家成为革命派、进步派,尽管历史上的法家人物大多是暴君、残民奸贼、汉奸卖国贼、唯利是图势利之徒、不择手段取得成功者,仍旧受到主流吹捧。伟大领袖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赞成秦始皇的,而且声称超过秦始皇一百倍,他确实是说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