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看花反腐败

    这个世界很小,在公交车上遇到了老同事刘振亚,刘振亚见到了我分外高兴.他是从老干部活动中心刚刚回来,早已经退休了.三句话不离本行,我打趣道;'你这个出卖灵魂的总工程师如今有条件溜须震遍亚洲了.'刘振亚听到此话爽朗的大笑了起来,这是当年我们在办公室相互斗嘴的黑话,这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二十年前我是房产管理员,刘振亚是备品仓库管理员,但是刘振亚属于干部编制,档案与我们这些工人编制的大不相同.每次做登记,办公室副主任赵洪荣都会特意将我的职务标明为勤杂工,这是人事部门特别嘱咐之事,干部与工人是必须加以区别的.刘振亚对赵洪荣这个副主任并不感冒,赵洪荣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刚刚从装卸队提拔上来的,一遇到难题就哭,喜欢向钱经理打小报告.我与赵洪荣在装卸队同事五年,也没发现他具备什么领导才能,是技校毕业的倒是不假,而技校都是考不上大学的学生的无奈选择,而老高中生无一例外的下了乡,抽调回城也是工人编制,现在的事说不清.起初赵洪荣还跟下面装屁,很快的就没法装下去了.每当外面下雨,刘振亚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朗朗念道;'外面下雨屋里晴,感谢王八赵洪荣.'赵洪荣是农家子弟,斗嘴是不肯让人的,当即反嘲道;'屋里没风外面刮,多亏王八刘振亚.'我们这帮人是喜欢扯淡的,闲着也是闲着.

    刘振亚比我年长十几岁,自认为是个红管家,让我很是恼火.小陈管备品库的时候,那一捆一捆的办公纸我随便拿,想用多少用多少,反正也没啥用了.我们单位起初是省百货公司西郊仓库,是吉林省最大的仓库,据说是大跃进时上马的,原计划建成水陆空立体仓储中心的.铁道线倒是修成了,距离飞机场也不算远,伊通河水却早就干涸了,成了城市的排污河,这个占地三十万平方米的西郊仓库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省商业局缩编,出于形势需要,这儿又变成了省商业局储运公司,公司地址就是原省商业局办公大楼,公司组成人员是局里缩编下来的干部.公司没有什么任务,就是给领导们建福利宿舍,拼命的跟下面要钱,还配有浴室呢.刘振亚这样的小人物傻狗不识臭,还以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翁呢,其实连屁都算不上一个.我去要几本作废了的办公纸,单位名头早就换了,刘振亚颇为严肃的一口拒绝了.我拾了一些碎砖在自己仓库前修了四个花池,我收集了一些黑花的花籽,这可是极其少见的.刘振亚笑嘻嘻的过来与我扯淡,一见到里面有整砖,马上严肃的批评我做的不对,这些砖是他的管辖范围内的.我勃然大怒,当即将所有的整砖都变成了砖头,这回就没啥说的了,把刘振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我不客气的对他说道;'你对工作那么负责,领导们分新房咋没有你的份?住你那个五七楼去吧.'

    我可不是让人的,尤其是刘振亚对谁都这么样,引起了众怒.当初领导是让我管备品库,我嫌过于把身子,才轮到了刘振亚,他还当真事了.恰巧钱经理从这儿路过,钱经理被选上去我可是出了力的,起码影响了二三十张宝贵的选票.直到如今钱经理对我还是分外客气.办公室不好签的字没次都是由我出头,钱经理不能不给面子.我对钱经理举报刘振亚道;'刘振亚监守自盗,备品库里那几本书是他个人物品,他用公家的纸张包书皮,这是严重的腐败现象,领导班子必须严肃处理.'钱经理也知道我是打哈哈,于是表示这件事刘振亚做的不对,要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批评.我大获全胜,刘振亚气的说不出话来,选举职工代表就没投我的票.在什么会上我又就拿刘振亚包书皮问题反了腐败,这一下子可把刘振亚给得罪了,他是担心影响调工资,每次指标可是不多,领导班子是优先涨工资的.刘振亚每月开六十几元钱,半级工资三四元,一级工资七八元,对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赵洪荣有事没事总往经理室跑,钱经理对赵洪荣格外信任,就把冬季采购采暖煤的任务交给了他.刘振亚骂赵洪荣溜须不要命,是出卖灵魂的总工程师,其实赵洪荣对下面的人还是不错的.单位帐面上有钱,拿了张空白支票事就能办成,赵副主任一出差就是一个月,回来时红光满面,请我们喝了酒.赵副主任向来很小气,这回算是出了次血,办公室这些人是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多半数是公款报销,找个建材商店随便开个发货票就可以了.很快的煤炭就发了过来,显然是劣质煤,这是瞒不过人的.钱经理很严肃的找了赵副主任几次,后来就没了动静,烧锅炉的与水暖工们可是叫苦连天.实在没办法,就又买进一百吨优质煤掺着烧,这些劣质煤整整烧了两年,把单位几百号人冻的不轻.对此类事我们是心知肚明的,谁管那些闲事?谁有能耐谁就捞,全民所有摊到自己头上有多少?我们这边没出事,煤矿方可出了事,检察院来人调查,我连忙到赵洪荣家报了信,两口子可吓的不轻.还是钱经理帮着把事情给压了下去,从那以后赵洪荣就成了钱经理的马前卒.钱经理对我的态度开始起了变化,似乎有了赵洪荣就不必在乎我了,办公室这帮人赵洪荣就能够拢住,不会影响工作.

    1989年春季我与钱经理闹翻了,在省商业系统算是惊天动地了.单位修了个站台库,标底是十四万,中标的是十七万,中标的是新来的副经理的野小舅子.这位副经理是从省商业局下来的,一直负责基建工程,问题多多,局领导不得已将他降职使用.人是按习惯生活的,来到新单位他马上对基建工程产生浓厚兴趣,我们对他很是反感.出了一回丑,锅炉房预制板吊装时就断成了两半,我们当面对这位行家予以嘲笑,副经理不与我们一般见识.在他的主持下站台库建成了,对工程质量我们是持否定态度的,工程验收我拒绝参加,赵洪荣等溜须匠屁颠屁颠的按领导意图顺利验收了.1989年春季的几场春风使得新建站台库瓦片飞扬,非常壮观,巨大的白蝴蝶在空中飞舞,随时落到职工们的头上,我不由得大声为之喝彩,拉着刘振亚这个红管家去赏风景.刘振亚是大大的狡猾,死活也不肯去,推托说我是管房产的,我也有一份责任.从头至尾我也没插手,与我有屁关系?我是喜欢看热闹的.钱经理来电话让办公室出人去看一看,赵副主任马上想到了我,这可是名正言顺的本职工作.我本来就窝着一股火,这回来了机会,我很高兴的出来负责了.

    乙方人员正在屋顶维修,我上去一看,他们将裂开的劣瓦正在拼凑,站台库里已经淹了几万元的货物.我当即命令他们将维修工作停下来,声称上千片水泥瓦都得更换,就是材料有问题.乙方领导对我很不客气,钱经理也表示不要过于严格要求,能过得去就行.我可不听那个邪,钱经理对工作向来要求严格,几十个仓库换水泥瓦时他对我发威了好几次,稍微歪点都是不行的,还是单位大集体人员干的活.对内部严格管理,对外人怎么就变了个脸色?显然他是吃了乙方的好处.我脚正不怕鞋歪,当时口气是很硬的,钱经理与乙方不得不把维修工作停了下来.赵副主任被电话叫到了经理室,不大会儿回来发出了指示;'站台库维修工作你不用管了,这事与你没关系.'我是得理不让人的,当下行文经理室,职代会,工会,纪检等等有关部门,我们这个三百多人的小企业也是五脏俱全的,后勤比前勤多两倍.这么一来就把事情闹大了,钱经理也有些吃不住了.钱经理特别打发我随车到吉林拉了四百块水泥瓦,我声称不够,要换就得全换,钱经理没有吱声.乙方领导索性撂挑子不干了,骂这个单位是属狗B的,只吃不吐.站台库维修工作停了下来,站台库暂时停止使用,我到处进行讲演,钱经理认为我是企业中的动乱分子.我单位地处城郊,离公交车终点站有五里路,都是乡间泥水路,一下雨就成了泥潭,单位多年来有接送职工上下班的班车.钱经理上台之后,声称节约费用,将单位接送班车停运了,领导们用小车接送,指挥员与战斗员是有所不同的.钱经理花钱在商业刊物上发了短文章,这位中专生就评上了高级职称,将几位高等学院毕业的人物晾在了一边,种种行为让我很瞧不起.

    街道收费的小邹主任男人是个包工头,曾通过商业学校的邵老师联系过站台库工程,钱经理在小邹主任家里喝过酒,讲好了回扣条件.后来忽然换了施工单位,小邹主任一家很是生气,就把这事对我讲了一遍,我对钱经理很是蔑视,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维修站台库的任务落到了大集体头上,这回是赵副主任亲自监工了,我是无从插手的,连房顶都不许上.在此期间我发现房木是硬杂木的,而设计上是松木的,其他处偷工减料的地方也很多.等站台库一维修完,钱经理对我的讨伐就公开进行了,在职工大会上猛烈抨击我是别有用心,是想谋权篡位,是想推翻党的领导,在企业内部制造动乱.我父亲就是老右派,我是有前科的,把我打成动乱分子是顺理成章之事.不知为什么上面没有此类精神,钱经理的杀气腾腾令我很是震惊,我也是老运动员了,啥事不懂?我当即在职工大会上进行了公开的反击,党委李书记拦也没拦住,职工们私下热烈鼓掌,可见我不是孤立无援.钱经理召集领导班子决定对我的处理,意见很难达到统一,因为我在工作上没啥大毛病.

    风欲静而树不止,在我的影响之下,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将站台库问题向省商业局与市检察院做了公开举报.起初钱经理有些害怕,后来见根本无人来查,也就放下心来,反而将举报者收拾得死不了活不成,我心里暗暗叫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局领导贪的是钱经理的十倍百倍,在基建工程中黑着呢,我不是一点不知道.我是高悬着剑以求自保,这个虎蛋还当真事了.举报百不查一,举报人可是百分之百的遭受打击报复,腐败现象是上行下效的.这样一来钱经理心里有了底,上调工资将我拿了下来,并扣我的奖金,接下来就是停止工作,也许按动乱分子送交司法部门进行处理.通过知情人我了解了更多的内幕;中标十七万,工程款当年已经全部结算清楚.转年有文件可以随市场价格适当调整基建工程予算,钱经理是主动又打入乙方帐户十万元的,以二十七万结算的,那十万元绝对不是白送,钱经理为人很吝啬,过去就是拉屎都用棍拨拉着在里面找豆吃..基建工程师赵家庭又帮我详详细细的做了站台库的工程予算,造价在十四万之内,当时建千米库房造价十万元.得知我的调资名额被拿了下来,我杀到经理室好一顿破口大骂.我这个人其实很厚道,特意让钱经理度过了一个幸福快乐的五一,他可没少安置新职工,哪一位不得万八千元的人情费?领导之间的交易另当别论,我所在的企业效益一直不坏.过了五一我就公开举报,并将举报信公开张贴在举报箱上,在我的办公桌大玻璃板下也压了一份,谁想看谁就看.与此同时我将举报信送到了省商业局,局领导很是震惊,这是头一份.我的胆大妄为迅速的扭转了局面,局领导想与我交谈企业和谐与稳定问题,调和一下干群关系.我当即拒绝,我与老钱关系不错,该查的是我的举报内容,若是诬告我可以反坐.局调查组也下来了,主要调查我为了什么举报企业领导?并表示工资与奖金问题好解决,只要我放弃举报,今后好处多多.

    这算哪门子事?领导们不是尸位素餐,而是尸位肉餐,这可不是我公开举报的本意.李书记再三找我做思想工作,我则动员他反腐败,他的无奈我是理解的.他是一面打苍蝇一面做思想工作的,我建议他给苍蝇们做做思想工作,不就都飞出去了?总而言之,钱经理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向我求和,与我关系较好的都利用上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办公室毛凤玉患病之后,我每次去要支票老钱确实很痛快的,前后花了三四万,医院倒底胡乱医治把人给治死了.与此同时又将工作做到了我的家里,在同一个单位的妻子破格公款外地学习,其实就是旅游.并提拔为科级干部,女人对此类事是很看重的,并通过妻子向我表达了歉意,个人的事情好说.我很清楚;造价十万元的简易库房局领导造价得二十五万,钱经理不过是个小巫,我弄倒他也反不了什么腐败,新来的领导将对我们夫妻痛下狠手,我可抓不着新领导的什么毛病.在妻子的严厉警告下,我只好停止了反腐败,心里还是不顺畅的.局纪委书记向我表示;'如今的领导觉悟赶不上普通职工.'局领导们却认为下面职工的素质太低,尤其是我这样的.1989年7月底,我以停薪留职形式离开了单位自谋出路,我可不想成为靶子,尽管钱经理已经对我服了软.

    赵副主任一直是单位困难救济对象,据说多年盖不起来的原[福寿大厦]转给了首长的公子,并能上市华联股票,上市前黑市上已达到每股六七元.临近上市前,市消防大队副队长分到了二万华联股票额度,这是按级别的内部优惠,他与赵洪荣是老同学.别看市消防大队副队长,可拿不出二万元钱来,只好向赵洪荣抬钱,十分利也中.赵洪荣十分利也不肯答应,非要一家买一万元华联股票才肯拿钱,对方不得已答应了下来.没过三四个月,华联股票开市股价就是每股16.7元,也不知道怎么计算的?接着还在上涨,股民们抢购华联股票,领导们抛出华联股票,赵洪荣一下子就赚了十五六万元,幸亏有那笔买煤的回扣,不知道钱经理弄去了多少?自从我举报钱经理之后,刘振亚与我关系恢复了正常,每天还是相互斗嘴,他总鼓动我去掀领导们的餐桌,我可不上他的当.我鼓动他跟局里要新房,领导们连儿孙的新房都备下了,这位老干部还老少三代蜗居在斗室里,连儿子结婚都没处安排.

    我单位又抵押了几个亿建起了国贸大厦,这可是黄金地段,据说原省委书记是国贸王总经理的二妹夫.这位王总可是颗耀眼的新星,出入是高级轿车,还有礼仪先生与礼仪小姐侍候着,曾在某宾馆被抓住过,礼仪小姐是光着身子为领导服务呢.王总的子女从一楼到七楼尽占天时地利,租金是不须交纳的.这些商业奇才没过几年就家资数千万元,都移民做了高等华人,在国外很是爱国,这样的国他们能不爱么?据说王总家的别墅门窗上都镶的金铂,价值百万的轿车好几辆,对企业职工要多狠毒有多狠毒,迟到二次,旷勤一次就是除名,一分钱也不给,到哪儿都告不赢.事有赶巧,我乘汽车去农安探望大舅,邻座两个农民工的谈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国贸黄总真有能耐,价值十二万的总统套间装潢材料厂家白送给黄总一套,我们忙了好些日子,工钱是不能要的.'哈哈,本人在基建混了二年,啥猫腻不清楚?国贸二期工程又是几个亿,黄副总可是主要负责人,我一封举报信就发往北京,本省是没用的.前省委书记已高升了,王总与黄总就进了看守所,全市人民都很兴奋.据说王总大骂黄总坏了大事,黄总表示他一个人进去不可以,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拔出萝卜带出泥,连通天人物也得跟着倒霉.问题查出不少,两个月后上面作出了指示,于是悄悄的放了人,总经理的职务是没有了.国贸亏损了几个亿,据说由某位公子买下了,公子他爹也是臭名昭著的贪婪之辈,几经周折才保住了权力.当今社会有权就能有钱,权是最重要的.

    如今我所在的原单位也归了个人,据说新老板脾气很大,把前去讨要计划生育费的女职工们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的回来了,可别被当精神病关进了局子.一晃就是二十年,刘振亚家原住房拆迁,如今也住进了新房,儿女们就算是下岗了,反正是自谋出路.老同事见面恍如隔世,我笑话他这个红管家把企业都管没了,还管我拿的那几块砖头?也别说,刘振亚当年没对我落井下石,否则为了那几块砖头钱经理真能把我送去劳教三年,那可是盗窃损害国家财产的大罪呀.据说钱经理在国贸混的不错,是什么襄理,曾被仇家堵截在楼道里被刺了腰部一刀,幸亏公文包救了他的一条命.我对钱经理其实没有太大的恶感,按同事们的话说;与局领导相比他还是清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