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吕一娘刺杀满酋    刘之干功败垂成

    却说李洪基从京城回到了曹州,众人询问北京方面是否得手?李洪基不由得眼中流泪道;‘休要提起,令人心碎矣.’原来刘之干等人越过了清军封锁线,历经险阻来到了昌平.清军对于新雉发的盘查的很严,也是防备贼寇趁虚而入,北京城中满兵不足五千人.李洪基是刘泽清的亲随,刘泽清与祖大寿是同僚,平常多有往来,李洪基就与祖大寿的侄子祖泽洪混的很熟.祖泽洪归降了满人之后,率领汉军正黄旗驻扎在昌平,也是一方镇将了.李洪基就以逃难求助的借口，见到了祖泽洪,得到了五十两银子的馈赠.

    两三年里，强大无比的天朝就分崩离析,流落街头的文武们不计其数.李洪基作乱是用的假名号,祖泽洪只知道他是刘泽清的亲随。刘泽清的十万大军被遣散整编,只留下了一万二千人。李洪基流落京畿,想要寻找旧主子混口饭吃，也不奇怪.汉八旗是有着严格的名额限制的,祖泽洪帮不了他什么忙.刘泽清在京城里应名还是个重臣,一品大员，祖泽洪拿些银子将李洪基推了出去，也算是尽了故人之谊了.李洪基求助银子是假,通过这种方式进城是真,李洪基就从昌平混进了北京.刘泽清府第只是软禁,下人们还可以进进出出,防备的就是刘泽清.

    李洪基远远的守在刘府门前等了一上午,见老管家提个篮子出去买菜,就悄悄的跟了过去.走到没人的地方,李洪基将老管家一拉,老管家见了李洪基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埋怨道;‘这个时候你还来干什么,嫌祸闯的还不大?快些离开北京,莫让满人发现了连累了主人.’

    李洪基道;‘我身上带着两封信,一封是老太太写给大将军的,一封是刘之干写给大将军的.不见到大将军，我绝不离开北京。被抓住算我倒霉,也就认命了.’

    老管家叫苦道;‘都是这么糊涂,顾前不顾后的.满人查出信来，主人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拿着做回去的盘缠,把那两封信交给我好了,由我交给主人.如今府内到处都是满人的耳目,你这么做不是坑害了主人么?’

    李洪基说啥也不答应,非要亲手交给刘泽清不可.刘之干媳妇陈桂，是从刘府后墙扔出去才起的祸端。这回又加上两封信,若让满人抓到了,这不是越抹越黑么?老管家被逼无奈,只好一咬牙,一跺脚道;‘也罢,就豁出去这一回了.可是有一样,想要进刘府你得听我的安排,千万别让人看出马脚来.’李洪基连连答应,就跟随老管家来到了集市上.

    老管家东瞧瞧,西看看,见有个卖炭的,挑着两箩筐炭正在叫卖.老管家对卖炭的说道;‘你这两筐炭我买下了,价钱随你.不须你挑进府里,你这箩筐看值多少钱我一齐买下来,也不值当什么?’争讲了半天,就连卖炭的旧衣服与破斗笠也买了下来,由李洪基挑着走.门口并不拦阻,刘府内新来的下人李洪基也不认得,就直接把炭挑进了炭房里.老管家让李洪基在此等候,不移时，刘泽清悄悄的溜了进来.李洪基纳头便拜,刘泽清不耐烦的命令道;‘快把信拿给我,你就走吧,以后这地方就不要再来了.’

    李洪基一面往外摸信一面劝说道;‘大将军尚且不知,摄政王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大将军万无活理.与其束手被擒,不如死里求活.我军旧日将领在京城内外不下三四十人,旗奴,庄户不下千人，已到了北京。就等着大将军一声令下，就拿下紫禁城.王道士联络了百余名前明遗臣，各起家丁一二十人，都听从大将军的号令。末将此次是与刘之干同行,已联络了抗清义士做好了准备.近几日多铎就会一命呜呼,满人群龙无首,大将军切莫坐失良机.’

    对于这番话，刘泽清似信不信,不相信会有那么多人肯舍弃身家性命，冲向刀山火海.在被软禁的日子里,刘泽清的耳目是很闭塞的,他连刘之干率庄户占了单县的事都不知道,程万占举义他就更不知道了.刘泽清的第一反应是李洪基在撒谎,是想利用自己做个乱首.事成大伙分功,事不成自己一个人倒霉,下面的人是没名没姓的.刘泽清冷笑道;‘既然皆有反心,我也不好阻拦,我是无能为力了.满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只要一动就全家没命,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寺?’

    刘泽清好色,在北京三年纳了三房妾,在温柔乡里他也得过且过了.满人若是真的不行了,他会起来咬满人致命的一口.如今吉林,黑龙江满八旗进了北京,满人子弟都全副武装准备应变,据说皇宫内也预备下了许多支鸟枪.刘泽清曾镇守山东,张长公,王征南,吕长庚这些江湖豪杰他能信得过,对于冯效尧等书生他就有些信不过了.他是想看一看曹县,天津能有多大的动静?不见兔子不撒鹰,干就干个把握的.

    陈桂一案惊动了摄政王,刘泽清也是怕的不行.越是自私的人越惜命,也就越怕死.宰杀别人时，刘泽清没什么感觉,每日吃两个人脑也没什么感觉。一想到自己被下入死囚牢里，命尽于东市,谋反大罪应该是剐刑,他就惊出一身的冷汗,总做恶梦.他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的锐气一点点的消退了.他是条狼,但是条狡猾的狼,总会找到牺牲品来保护自己.他不会把李洪基交给满人的,但是信必须拿到手毁掉,不可落于满人之手.刘之干的来信是劝他出山,另一封信不是曹县老母写来的,是天德皇帝的诰命;封刘泽清为东平侯,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

    刘泽清不顾李洪基的苦劝，摔门而去。老管家把李洪基送出大门,假做卖炭的出了城门,向刘之干等人汇报了一番.刘之干很是愤怒,刘泽清坑害了自己的媳妇,现在还对满人存有幻想,专为自己打算,为人所不齿.刘之干决定借用刘泽清的名义发起举义,就等着吕一娘刺杀多铎得手.

    多铎对下人们很少注意,这回却眼前一亮,觉得满室生辉,有着淡淡的清香.这不是普通的香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他觉得心动,觉得心旷神怡,这种感觉他在少年时，曾多次体验过.这是女人味,是美女发出来的特殊气息,多铎没有见到人就先感觉到了.三千粉黛如粪土，在于美人一顾。多铎找到了根源,在屏风后面有一位美女,他没有看到却鲜明的感觉到了.

    吕一娘素服淡妆，款款而出,多铎呆住了.眼前不是凡人而是一个仙女,多铎在青春的梦幻中想象出来的仙女.吕一娘微微一笑，施个礼就退出去了,多铎半晌没醒过神来.传来了大总管仔细一问,心中很是高兴,连连夸奖大总管会办事.大总管特意给吕一娘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专等德豫亲王临幸.房间不大，但很幽雅,德豫亲王没少品尝美味,他比多尔衮更懂得女人.

    多铎不知道自己晚饭吃了些什么?美酒也显得淡而无味.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妃妾们是那么的粗俗,没有品味,多铎的眼前总是晃动那个少妇美丽的影子.多铎没有到任何妃妾房间去,推托说有许多公务需要料理.管家知趣的将下人们都支了出去,内府显得很是安静.多铎发现秋后的枯叶也很美,月影下轻轻的雾气中，花枝也别有一番情调.明月当空,水中的明月时动时静,给人以遐想,给人以愉悦.多铎信步来到了吕一娘住的窗前.捅开窗户纸向里屋里一瞧,美妇正在梳晚妆准备就寝,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春色。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灯下看美人,多铎今晚三样都齐了.多铎的心醉了,他一动不动的在窗外静静的欣赏,直到美人吹灭了灯火，发出了轻微的酣声，多铎才悄悄的离去.多铎失眠了,他想起了从前,美好的过去.他那时候是个少年,骑马放牧,他还没有学会杀戮.他爱上了一个牧羊女,那是个美好的一天,那个牧羊女是个蒙古姑娘.多铎倾听着牧羊女的歌声,他的心醉了,融化在蓝天白云里.他爱上了,爱的那么纯真,那么猛烈,他的心在乱跳.真爱是有着畏惧的,他怕那个姑娘,怕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邪念.他总是偷偷的,远远的望着姑娘的身影,一日不见就觉得六神无主,他恋爱了.

    他的哥哥多尔衮是个大英雄,多铎对这个同母哥哥十分信任.多铎告诉了多尔衮心中的一切,他欣赏那真善美的一切,他想让哥哥与他分享.多尔衮嘲笑了他,说他很傻.这是个强者的世界,人与动物同样,弱肉强食,既然喜欢就抢过来做妻子.在恶魔的怂恿之下，多铎强奸了心爱的女人,毁掉了梦.他抢这个女子为妻,引发了草原上的一场杀戮,多铎用刀剑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妻族整个部落被屠,年青女人成了奴隶,小孩成了养子.妻子没有了笑容,没有了歌声,只是个活死人,行尸走肉.多铎再也激不起来情欲,再也激不起爱恋,多铎的爱已经死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野兽.他记不清刀下杀死了多少个人?他记不清自己强暴了多少个女人?他是只吃人的野兽,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禽兽世界.他习惯了那种生活,他改变了自己,他失去了本性,失去了自我.

    多铎有着人性的一面也有着兽性的一面,人类本来就是阴阳结合体,善与恶都存于一处。兽性压倒了人性时，人类就变得比野兽更加残忍.三更时分，多铎的兽性复活了,而且不可抑制.他大踏步的走了过去,一脚踢开房门,他要占有,他要施暴,他要满足兽性的需要.他没有什么罪恶感,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是占领者,是统制者,是所有者.汉人官员们想方设法的将自家的妻女往德豫王府里面送,为的是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压倒政敌.这间屋子里住过无数的美人,迎来送往,对多铎趋奉犹恐不及.多铎喜欢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否则就将其毁灭.他向床上的小美人扑了过去,他不担心对方的反抗,多铎力大无比,一只老虎也不是他的对手.

    吕一娘没有躲闪,她微笑着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将金刚指刺进了多铎的太阳穴.多铎一声不吭的倒地而死,吕一娘从容的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门,她点着了德豫王府,内府燃起了冲天大火.德豫王府戒备森严,满兵们手执鸟枪将王府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吕一娘没想逃跑,也逃不掉,她跳进火中自焚而死.

    随着火起,城内外响起了一片杀声,刘之干等人将刘泽清门前的清兵杀散,请刘泽清出来主持大局.刘泽清紧闭大门，说啥也不肯出来。满兵杀了过来,刘之干等人只好撤走了.群龙无首,三五十人的乱党被清兵分头剿灭了几十处,刘之干也被清兵捉住了.李洪基趁乱逃了出去,勤王清军陆续赶到,摄政王也从山西匆匆赶回了京城.

满人的报复是无情的,旗奴被杀死无数,不明身份之人就是项上一刀.多铎是以暴病而死公示天下的,摄政王气得发疯,决心用十万,百万,千万汉人的头颅为同母弟报仇. 多尔衮不知道刺客究竟是谁？只知道是个少妇，现在已是尸首无存了。京城内外的乱党是以刘泽清的名义发动的，出头露面的是刘泽清的侄子刘之干，京城里的活跃人物是王道士，也是前明遗臣。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投诚伯常应俊、总兵李际遇、马儒齐、黄明先、丁启光，副将王士永、一把撒、夏五岳、贾应逵、骆和萧、刘方侯，参将乔松，游击滕和齐、于起范、冯可松、傅有功，都司马崇臣、卫士龙，守备李豪、张嵩，丁启睿等等。这些人物有的是前明世爵，有的是总督，朝中一二品大员，都被押到了刑部。

前明的大学士惠士扬，李建泰是在外面起兵的，这是一场民族战争，是一场雉发大战。原先归降满清的官绅们都动了起来，由扶清转变为反清，反抗情绪普遍存在。官员们都与刘泽清差不多，事到临头又缩了回去，只想坐享其成，自己不想担风险。几乎前明的官员都知道密谋，最少也听到了风声，可是都在观望。多铎之死是个难得的机会，守城的清兵不及五千，京城内外可发动的汉人不下五万，答应参与的就有万人。官员们没动，下面的人也就都没有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摄政王率领大军从山西一赶回来，官员们都缩了回去，力争保住自己。

明末的朝政腐败影响深远，魏忠贤的乱政使得人无廉耻之心，利益成为了一切。跪拜魏忠贤偶像的那一刻，人们的灵魂就已经卖给了魔鬼。人们崇拜强权，服从强权。通过反复的宣传，魏忠贤由人变成神，又由神变成了鬼，人心早已混乱了，没有了是非观念。兽性取代了人性，巧取豪夺成为正常。人们希望打碎旧的世界，却不知道如何建设一个新的世界？暴力与强权就成了公理。雉发令激起了民族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满人本来是弱者，却因为卖身投靠的汉人武装成为了强者。满人用一部[三国演义]就平定了天下，汉人用[四书五经]阐述满人入主中原的合理性。

想要拿到刘泽清谋反的有力证据，那就是攻下曹州，抓获刘泽清的庄头，庄户与旧日将领们。摄政王一声令下，三省大军向曹州扑了过来。红夷大炮从京城里运出，火器营也杀往山东。驻防东昌府的梅勒章京赖恼、沂州总兵佟养量、临清总兵宜永贵、保定总兵鲁国男、河南总兵高第、河北总兵孔希贵等部十万大军，由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统率，由京师南下的军队用红夷大炮攻城。

追杀清兵的义军被赶了回来，万余名义军固守曹州。归德，东明等城池都落入了清兵之手，曹州成了孤城。曾落入义军手中的城池全部被屠，五百名刀斧手从城南洗到城北，全城数万人就没有一个活着的了。雉发大战是一场生死存亡之战，嘉定三屠传到了曹州，曹州军民已是案板上的肉，必无活理了。

吕一娘之死，是在冯效尧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有太多的遗憾，就是那些前明降官们的畏首畏尾，没有民族气节。一个弱女子不畏强暴，舍生忘死去闯龙潭虎穴。而那些满口忠孝节烈的大男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先降顺，后降清，无廉无耻。冯效尧为汉人而悲哀，为丧失了灵魂的群体而悲哀，为汉民族折断了脊梁骨，甘为满奴而悲哀。

曹州是万难守住的，冯效尧考虑的是留下反抗的火种。他反复劝说天德皇帝与朝元破围杀出，自己可冒充天德皇帝前往清营受死，把清军的注意力引开。天德皇帝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国君死社稷，曹州是其死所。作为皇帝是不可抛弃臣民的，他要用自己的血洗刷祖先的耻辱，他是宁死不食清粟的。

人一陷入了绝境，反倒看得开了，城中军民都清楚；降与不降都是死路一条，拼搏还可多活几日。众文武都认为冯效尧想的周全，天德皇帝不能死。众人一齐下跪，劝说天德皇帝以民族大义为重，设法混出曹州，前往闽浙与郑成功等义士合作。天德皇帝泪流满面，也知道众人的心意。他这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象征，是光复汉家江山的象征。朱明藩王很多，鱼龙混杂，分不出个真假。郑成功不肯接受永历或是鲁监国的册封，主要因为朝政腐败，小朝廷也改变不了窝里斗的陋习。天地会的出现是个新的组织形式，天德皇帝只是个象征而不是真正的君主。各山堂在反清复明的统一号召下，以洪字三点为暗号，没有尊卑上下。

在众人的劝说下，天德皇帝答应了。冯效尧剃光了头，穿上了龙袍，众人都称他为‘天开皇帝’。天开皇帝派使臣给郑亲王送去了国书，表示愿意遵从清廷前些日子提出的条件，以自己的性命换取曹州数万军民百姓的性命。此一时彼一时，郑亲王是不敢答应的。八百里急报请示了摄政王，摄政王传旨屠了曹州，鸡犬不留，不接受贼人的投降。信函往来，曹州又争取到了十几天的时间，派出去的人也没个回音，不知道与郑成功联系上了没有？没有郑成功的协助，想混出曹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出了曹州又能如何？天德皇帝为的不只是活命。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白泰官趁黑夜飞过了清营进了曹州，众人大喜。白泰官等人是奉郑成功之命，特意来搭救天德皇帝的。冯效尧道；‘我已有计了，明天夜里就可送天德皇帝出城，可从速做好准备。’若知天德皇帝如何被众好汉救出？且容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