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草

文/巨岳

宋继鹏是清朝咸丰年间发生在邹东山区的‘文贤教乱’领袖，邹东凤凰山后白莲池村人，关于他的事迹，在凤凰山一带有一个传说。

宋继鹏粗通文墨，能诵经书符，为人治病，特别崇拜替天行道为唐王救驾的巨越山大王，曾到凤凰山大王庙朝拜，偶遇仙人赠隐身草授天书。书中云：笃信者持井绳可升天，坐席能驾云，有莲花护身，枪刀不入，其教义玄妙莫测。宋继鹏声称‘习其教者，有患相救，有难相死’，常以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自诩能拯救苍生，博得乡民拥戴，时称及时雨再世宋公明，有与其交恶者，乡民愿以死相护。

太平天国在南方建立后，各地官府督办团练防备匪乱，宋继鹏利用田黄社社正的身份，伙同济宁人郭凤岗和郓城白莲教余党李八李九以办团练为名制办兵器，组织会众宣教习武，密制年号“天纵”， 私设官职，编织教众，为反清做准备。

此事泄露至县城，时任邹县知县林士琦惊慌异常，觉得下属谋反，自己难辞其咎，整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多次以公务为名设计诓骗宋继鹏进城，宋继鹏心里有鬼总以有病推脱。林士琦诱骗不成干脆秘密派人擒杀宋继鹏，又因他颇通拳脚加之身边教众甚多难以得手。眼看宋继鹏越闹动静越大，迟早纸里包不住火，林士琦只得行文上报匪情，申邀兖州知府张鹏志山东省巡抚文煜派兵弹压，但高官们高高在上，根本没把宋继鹏当回事，迟迟不见派兵。正在无奈之时，县丞向林士琦进言：“宋继鹏教众虽多全是乌合之众，若将四乡团练连同本县勇役数千开赴邹东，足以慑住人心，驱散教众，扫平宋逆！万一此事闹大也算对上有个交代。”林士琦觉得有理，于是调集各社团练乡勇伙同县衙勇役2000人，火速赴邹东山区进剿。

各乡团练集合，县城兵马頻动，乡民奔走相告，早有耳目将消息传到白莲池，教众恐惧万分乱哄哄不知如何是好，宋继鹏登高一呼：“众兄弟！我们嫉恶扬善，向往天国，并未造反，贪官污吏竟捏造反情图谋邀功请赏。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既然大祸临头，拼则可能活命，不拼定死无疑。本教提倡互助，有患相救，有难同死，我宋继鹏有仙草护身本可逃脱，岂可背弃弟兄撒手不管！只要大家敢打敢拼，城里2000纨绔，个个贪生怕死，能奈我何？官府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宋继鹏提高嗓门；“兄弟们，甘愿生死与共的留下，贪生怕死想逃的现在就走！在下绝不拦挡！不过得提醒大伙，官军数路包抄已经不远，跑回去也难免当反贼杀头。”看看四下并无人离去，宋继鹏继续说：“为让弟兄们放心，就让大家看看信教的好处，大伙都亮亮场子！”

只见李九从人群走出，轻舒猿臂向上抛出一条绳索，那绳越展越长，绳头越蹿越高，如自云天下垂，李九沿绳攀爬而上，初如蜘蛛爬丝，继如风筝断线，伴着众人的喝彩声，飘飘然渐隐于天际。教众蹉叹之间，忽见李九不知何时已立于众人之间。李九凌云飞天刚过，李八扯一张座席盘坐其上，口中念念有词，那席竟如空中飞舟，徐徐而升，飘向天际，须臾扶摇旋转轻轻回落地面，李八面带微笑自席上拱手站起，众皆喝彩。接着宋继鹏从手中拿出一株酷似莲花的仙草，声称：“此乃隐身草，凤凰山神仙所赐，可随百草之形，有摄魂隐身之功，危难之时，放于地上，可藏身活命。”众人听了半信半疑。宋继鹏招呼数人一块到稍远处，将莲花往地上轻轻一丢，霎时，只闻数人之声却不见数人踪影。众人走近寻找半天，方见一草与附近野草无异，唯见数蚜附于枝叶，细辫方知是几个如蚂蚁般小人在其上蠕动。待宋继鹏施法复回常人后，大家问那几人的感觉，皆言：“忽如巨树垂立，其枝叶可任意攀爬贴附藏身，看众人如隔篱观景一目了然。”众皆惊骇，对宋继鹏和李八李九佩服得五体投地。郭凤冈插话：“只要大伙笃信本教，潜心修行，都可练就枪刀不入之体，获腾云飞天之术，大难不死，永生于世。”众人信以为真。宋继鹏趁热打铁，将教众划分为两部分，分发枪械，分别开赴西、南两个方向迎敌。

有人会问，宋继鹏等人真会邪门歪道还是演的魔术？这谁知道呢，反正老百姓就是这么传的，据说是当年死里逃生的文贤教众透漏的。

林士琦为了一举剿灭宋继鹏，决定从东西两个山口自南向北背后包抄白莲池。当兵勇行至黄土崖、赵家庄一带时，忽然响起喊杀声，军兵们四处观看却不见人影，正迟疑间，几名官兵欲登高处观望，忽有教众数人闪出挥舞头铁锨长矛大刀对官军胡乱砍杀，几名兵勇登时毙命。将官急派大军冲杀，猛然间却又不见一人。如此数次，死伤兵勇过百，尚不知教军在何处。众兵勇胆战心惊，摸不着头脑，如无头苍蝇东窜西撞，教军则神出鬼没不断骚扰截杀，远处又有教众喊着杀声自山口蚁拥蜂钻般涌出。见此情景，兵勇们胆战心寒，四散逃窜，将官喝止不住，慌忙跟着拨马回窜。林士琦欲再调各社乡勇前去弹压，再也无人响应，只得将实情频频上报，力促派兵弹压。

兖州知府及山东巡抚接报林士琦兵勇死伤惨重均大惊失色，巡抚文煜急令各州府县调集人马，派兖州镇总双龄兖州知府张鹏志率军赴邹东弹压不住，双龄被免职。僧格林沁又指派兖州镇总富新率兵勇进攻教军驻地云蒙山，结果都被教军杀退。次年正月，富新乘雪偷袭，反被教军诱入歧途遭夹击败归，教军乘胜包围邹县曲阜两城，捣毁尼山书院，烧颜母林，进驻滕县、泗水、济宁一带，文贤教声势日隆，号称十余万众，活动范围不断扩大，一度北临济南，南至苏鲁交界，西至济宁，东临海滨。各路英雄风闻白莲教势力日隆纷纷来投，县城知名儒生董乾儒举旗响应，捻军幅军亦有将领率大队人马投靠。

宋继鹏乃井中之蛙，不知天阔地大，打几个胜仗就以为天下指日可得，不由得忘乎所以，公开蟒袍加身，称孤道寡。又将白莲池村改名白龙池，隐昭自己是真龙天子。当地民间传说，小白龙曾因篡改玉帝旨意，将甘露细雨改降狂风雹雨，魏征授意尉迟恭将其斩首。不少头领觉得不吉利，何况声名太大容易引起朝廷注意招来麻烦，郭凤冈带头力谏，宋继鹏哪里肯听。

为了尽快夺得江山，圆自己帝王之梦，宋继鹏对部下封官许愿，规定各路头领，以发展教众和掠得的钱粮地盘为据，发展教众和征收钱粮越多抢到的地盘越大，所授职位越高。掠得金银入‘圣库’，弄到酒肉可先品，遇见美色可私宠，‘让能干事的人有位子’。受此蛊惑，各路头领为扩大自己的势力图谋职位升迁，拼命发展教众，抢夺地盘，对各村横征暴敛，强拉百姓入教，掠人家中钱粮抢收村民庄稼早已习以为常。村里有人不愿入教竟被抢光钱粮扒去衣服抛在雪地上。弄得附近村民纷纷出逃，百姓将教众视为恶魔避之如瘟疫，反把清军团练当救星。

宋继鹏的高调鼓噪，很快引起清廷的警觉，特派悍将僧格林沁亲王前来镇压。咸丰十一年春，宋继鹏率三千人佯攻济宁实围邹县，僧格林沁亲临邹县携虎狼之师和四县民团，分三路会剿。僧格林沁的手下个个披坚执锐能征善战，曾在大沽口打败英法联军，一般兵器很难伤及要害，几次苦战，教军损失惨重。宋继鹏且战且走，几次险些被擒，数次仰仗隐身草遮掩方才退回邹东老巢。僧格林沁也领教了宋继鹏神出鬼没的怪招，深知擒宋继鹏实非易事，即令沂州知府来秀也率兵来邹东自教军背后合围，官军携带重炮辅以骑兵，火力迅猛，人多势众又机动灵活，一度攻至凤凰山下。山上草木丛生，官军炮火频发，轰燃数处大火。其时正是晚春，山野草木干燥，东南风劲吹，若大火燎原，教军将无处藏身，不战自灭。无奈之下，宋继鹏匆匆派人向清军请降。

赶巧此时由地方团练生变的长枪会在鲁西南闹得正凶，不少州县告急，僧格林沁受命前去镇压，正愁被教军拖住无法脱身。知县林士琦亦体惜本姓不愿本县百姓流血，僧格林沁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教军请降正合我意！”遂接受请降。僧格林沁对教军实施招抚后，撤军去鲁西南征剿长枪会。

宋继鹏表面接受招抚，心里却另有盘算。接受招抚避免了杀身之祸还骗得了不少粮饷，不由得沾沾自喜。僧格林沁走后，即下令在其盘踞的区域内的山口要塞，深沟高垒，筑长墙设卡寨。为了尽快修筑寨垒，整天拆屋扒墙，搞得民不聊生。众头领急功近利任意拆迁教众房舍，弄得各处村寨一片凋敝，教众无处安身，苦不堪言。宋继鹏和大小头领妻妾成群，整天锦衣玉食，房屋宽敞。普通教众却食无甘味，露宿荒野，人人面黄肌瘦，生活水平不及入伙之前。不少人因营养缺乏虚弱多病，经常倒毙于途，却不见宋继鹏诵经书符，为人治病的场面，有患相救，有难同死，早已变得虚无。许多人开始怀疑宋继鹏能拯救苍生的可靠性，只可与头领们共苦不可与之同甘，甚至开始诅咒宋继鹏，有人则开始偷偷下山逃到有官兵团练的地方寻求庇护，有人因此被以叛逆之名遭头领截杀。山下的村民听了山里的情况，从此对进山入教视作误入虎口。

山寨内危机重重，宋继鹏却仍做着帝王美梦。待各处墙寨修筑完毕，自认固若金汤后，宋继鹏便频频攻打附近的曲阜泗水和邹县，声势远播，很快引起官方警觉，被清廷视为心腹大患。

同治元年秋，山东巡抚谭廷襄亲率4000马步军到邹东进剿。同治二年四月，僧格林沁纠集道员赵康侯、副将何建鳌率马步军来邹县，随后又派都统舒统额和原副都统德楞额合军会剿，僧部总兵陈国瑞也移师邹腾围攻教军。漕运总督吴棠派总兵黄国瑞率2000人到城前助剿。七月，僧格林沁亲率九省官军合围宋继鹏的教军，重炮日夜猛轰教军阵寨，接着攻打凤凰山余脉平顶山。教军横列人墙持长矛向前乱攮乱戳，清军多持短兵，难以招架，很快败下阵来。清军休兵半月，环山筑垒，断绝水源，并从河南运来长竹竿，赶制的长矛比教军的长矛多出数尺，教军优势顿失，黄国瑞何建鳌部很快攻占凤凰山骆驼山，其他数路官军人马也纷纷攻破教军各寨。郭凤冈、李八李九镇守的小红山很快失守，官军如潮涌上山来，个个贪图军功，不分匪民，如狼似虎，见人就杀。教军人心已乱，加之水源被清军断绝，饥渴倒毙者众多，他们相互挤踏，不少人从绝壁被挤跌山谷，许多人惧刀兵跳崖寻死。郭凤冈、李八本欲潜逃，然未及施法即被擒杀。

宋继鹏王见周围旌旗眩耀，刀戟纵横，清兵蚁涌蜂钻，知大势不妙，与李九急率万人向西突围至岗山一带，即遭官军截杀，大战数日不脱。情急之下宋继鹏与两个心腹背着李九到隐避处取出隐身草正要施法潜逃，突然狂风骤起，天空中一声怪叫，一只大鸟飞来猛然从宋继鹏手中将隐身草叼走，瞬间隐于天际。宋继鹏大惊失色，忽有道士立于跟前低吟：

邹东有鸟兮宋继鹏，本鸡鸣兮欲龙凤！

旦夕得志兮忘乡情，德信失兮劳无功！

盛极即衰兮天数定，时将尽兮唯一梦！

宋继鹏听了恼羞成怒，挥剑欲刺，道士却无了踪影。宋继鹏唯恐传扬出去，乘其不备急将心腹杀死，然后伙同李久率部苦战回窜。教军怯战无人甘效死力，清军长驱直入，宋继鹏刚退回白龙池，官军随即追到。白龙池周围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李九偷偷溜进夹道抛索欲逃，以蜘蛛爬丝之技，刚过房顶，即被官军发现，一阵乱箭射出，李九大叫一声跌下地面，摔了个半死，被官军擒获，后被凌迟寸斩。

宋继鹏出逃未果，更加剧了内部的恐惧气氛，促使人心更加涣散。往日不少捻军幅军及长枪会头领在教军兴盛时率部前来投奔，欲共谋大事，宋继鹏觉得非为嫡出以另类相看，只许参议闲杂，不得决断军机，遂生嫌隙，看见清军塞野胜算不大，纷纷降清。有的‘突围’出走为清军进剿留下空隙；有的充当清军内应，打得教军措手不及。

宋继鹏见大势已去，欲施法潜逃却没了隐身草，不由感叹：“仙家授天书赐隐身草，要我疗疾救民，戒曰‘徇私负众，必遭恶报’，如今果然应验。当初郭凤冈劝我莫将白莲池改名白龙池，怕有小白龙厄运之嫌，似也应验。仙家要我疗疾扶困如降甘霖，我却想偷天换日欺世谋逆，岂不是在人间下了场血雨腥风？……”

宋继鹏越想越觉的不吉利，慌将龙袍脱下，与部从换了身普通便装，想混入人群里逃脱。有部从求宋继鹏凭隐身草逃脱，宋继鹏哭笑不得，只得如实相告，左右大失所望，一哄而散。周围“杀宋继鹏！逮宋继鹏！”的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平日前呼后拥，现在大伙却纷纷离他而去，人人避之如瘟疫。宋继鹏看着哪里人多想往那里靠，大伙就立刻四散而去，落他一人。宋继鹏还想再跟，有人断喝：“还想再跟！多少人都被你挂得死无葬身之地，你整天花天酒地，我们吃糠咽菜，许诺过上幸福生活，发动乡亲拼命打拼的是你，得势即拿我们低人一等的也是你。你言如尧舜，行如新莽，恩德不及清妖，凭么替你送死？还嫌拖累得不够！”有人已经不耐烦：“再死皮赖就杀了他！”许多人干脆亮兵刃想要他的命。宋继鹏感叹：“当初林士琦派人暗算，有多少人冒死掩护，愿为我而死，官府怎么也找不到捉不住我宋继鹏。如今官军未到，我宋继鹏已被晾在这里。平日只管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哪想教众疾苦！我兴师动众修寨筑墙，岂知寨垒虽固，心垒已倾，白龙池筑得虽好只能让我与教众隔开。丢隐身草那会儿我担心将无处藏身，其实真正法力无边能藏龙卧虎的隐身草是乡亲们啊！既然已失去了他们，也就孤立无援，迟早会无处藏身的，看来我丢隐身草时日已多，绝非今日也！”宋继鹏泪流满面，不敢再追大伙，眼睁睁看着教众们离他而去。

很快官军攻破白龙池，教众们无心再战，纷纷四处逃命，宋继鹏死于乱军之中，文贤教‘起义’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