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吃羊肉五斤半

——用真实组装的故事

文/巨岳

      新世纪的一天，巨岳山下的红山乡经管站到村里检查白条顶账。

说起白条顶账其实由来已久，毛泽东时代，农村白条顶账比比皆是，但当时人实在觉悟高，向集体捐钱捐物偷偷尽义务还来不及，加上经常搞斗批改，狠斗私字一闪念，坚决彻底反贪污，一旦有贪污现象，千元逮捕万元枪毙，小额揪斗游街，集体仓库上数把锁，好几个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没有十个八个人在场按手印，没人敢白条顶账，敢以权谋私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再复杂的账目，或被怀疑的个人，只要经过组织清理，说没问题就没问题，说你清白你绝对不黑。组织和群众相互绝对信任，因此当时群众对组织对账目很少怀疑，也很少出问题。

  现在不同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什么都换了样翻了个，什么都要放开搞活，和气生财，猫与老鼠和谐相处，和老鼠一起对赃物参与分成，感觉比撕破脸皮腥手涴脚捉老鼠划算。更有甚者老鼠直接组阁，不再养猫或者由披着猫皮的老鼠担当猫的角色，免得打闹吵杂。理财小组空挂名，村书记保管会计购销一人兼，吃喝嫖赌全报销，随便弄个纸条都能下帐，有的干脆花钱买些空白发票随便诌个项目自填自报倒也自由自在。只是老百姓看不下去。你不生意不买卖，没有比别人多劳动，怎么三五年就比社员富许多，一户的家产顶七八十户，多的顶半个村，有的盖陵墓做雕像造祠堂，活像古帝王，名副其实的新土豪劣绅。过去地主的土地是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挣来的，而他们就凭着一点权力，全村土地都是他的，想租就租想卖就卖，任意处置。虽然村财务越来越“规范”，白条顶账的比过去少的多，任广播电视报刊将村头及先富起来的部分人说成贞洁烈女，仍不乏有人怀疑“致富带头人”的贞操，寻找其中的猫腻。终于发现过去人均亩多的责任田，现在仅仅还剩三四分，其余部分包括荒山荒滩矿产资源，都被以种种名义拍卖招租，其收入怀疑是以种种名义虚开发票或直接白条顶账，实际上却流入了村干部及相关领导的腰包。于是村民们不再相信口口声声为乡亲父老谋福利办实事的村干部，纷纷开始上访，纠缠上级，弄得政府部门整天如赶集吵吵嚷嚷，甚至示威闹事，此情此景已是极普遍的现象，上级在万般无奈之下专门行文，派经管站到村查账，考虑到查的太细一旦揭开盖子问题太多，事情弄大难以处理，甚至激起民愤不好收场，决定重点查白条顶账，名之曰：“给群众一个明白，还干部一个‘清白’”。没想到一开始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经管站几个同志到了村里，村会计将账目刚取出，工作人员小张就发现一张白条下账，于是拿给站长请求处置。老站长戴上老花镜拿过纸条，但见上面写着：狗吃羊肉五斤半，现金99元。

    老站长很生气，于是敲着桌子问会计：“你从哪里学来的规矩，连狗吃的羊肉也能下账报销，亏你还是老会计！”

    老会计无可奈何地说：“其实这事也不稀奇，说说你就明白了。那天派出所来村里查案，两句话就问完了，接着就打扑克一直到中午饭时，村长安排在村里饭馆招待，花去近三百元，人家给开发票，王所长不让开，说不能以派出所办案就餐下账，局里已下了戒酒令，所以这发票又开不成了。出了饭馆门，猛然赶来个吆呼卖羊肉的，王所长又要了五斤半羊肉，说是乡下羊肉环保，回家给他老娘驱寒的，没等王所长掏钱，跟来的两个民警都叽咕叫村长先垫上，还说王所长是孝子，走到哪里都不忘老娘，其虔诚胜过卧鱼的王小。王所长还说自己乳名就叫王小，大家都说王所长堪称新时代的孝星。其实王所长一共就没提掏钱的事，村长没带钱又说叫我先办了。你也知道，这所长一走多咱再提还钱的事！我们绞尽脑汁，编造下账的办法，幸好我家有刚买300元猪饲料的发票，拿来顶上，就算鼓励村民养猪吧。这五斤半羊肉钱还没法下，时间一长我的记性又差，万一马虎了岂不就得落在我头上？我冥思苦想也没有好办法。最终还是我老婆心眼儿多，说是就说叫狗吃了，就说买了羊肉准备招待所长，人家王所长纪律性强，说啥都不在村里吃，大家慌着送所长，那羊肉放在桌子上被狗凑空叼走了。我说五斤多肉那狗能叼得这么快吗？我老婆说，怎么叼不得！现在的狗都是从外地进来的大狼狗，即凶恶又贪婪，别说五斤半，就是五十斤也能叼着。”

    小张听了嘟噜着说：“这狼狗还坐着警车，什么叼不走？”引得满屋一阵哄笑，老站长却气得满脸铁青，说啥也不同意。

    老会计不得不再进行解释：“老站长你就别再认真了！我们这也是很无奈的事，这偷鸡摸狗的小案子报给派出所他们也不当事查，问问了事，他们大案查不了，小案不当事，小偷慢慢练成了大偷，大偷贯成了强盗，有案不报他们怪罪村里，报了他们来村里又吃又喝，又吸又拿，招待费比偷走的东西还贵，村里实在开支不起，有案都不愿报。那天村里少了几棵树，不知怎么就传到派出所了，他们不请自来，没办法……”

    一块来查账的小李听了老会计的话，就插话说：“现在是猫鼠拜堂警匪同房，派出所没法治了。我们村里整天少猪少羊，药狗摸鸡，村里缺少男丁，老娘们都不安全，有的小偷甚至敢强奸妇女，老百姓陪着牛羊睡，仍然看不住，给派出所打招呼，晚上根本不去，白天一去就要吃喝，有几个小偷是白天作案的？啥事不管。社员没办法，几家老娘们实在被骚扰怕了，叫在外打工的丈夫回来合伙在夜间捉拿，逮着了两个小偷还抢下了小偷的机动三轮车，村长打电话叫派出所来处理，王所长却传信来，说是他的亲戚开三轮车做生意经过你村被不法村民扣住，要求村长做工作放人。村长不同意，所长就叫将小偷押送派出所处理，最后当然是‘查无事据’，不了了之。”

    小李接着说：“可巧最近我们村长因强行收回村霸抢占的土地遭到报复，黑天半夜从外地来了一二十打手，幸亏村长家挨着村边的苇塘，全家人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溜进苇塘，在水里站了一夜才躲过一劫。有村民给派出所打电话，问所长在吗？先说在，当讲清情况后，对方又说所长有事不在，村民要求派出所快来处理抓坏人，对方说警车干警出发未回没法去。无奈之下，几个小伙子骑摩托奔到派出所，只见警车就在门口停着，王所长正与民警和联防队员一起玩扑克，有的脸上贴了纸条还耷拉着，看样子玩的正起劲！村民说明来意，王所长毫无尴尬，只是漫不经心的吩咐联防队员开车到村里看看，结果是歹徒早已对村长家洗劫后逃之夭夭。

    说来也巧，歹徒在打砸抢之后，跑到苇塘边用手机与村霸联系称兄道弟，报告‘大功告成’，被躲在水中的村长听了个一清二楚，在铁的实事面前，王所长不得不答应调查，却又在不久后当起了村长与村霸之间的和事佬，在村霸答应给予一定赔偿后，王所长以表现较好有悔过表现为由，压着村长放过村霸一马，此事又不了了之。……”

    小李讲得正起劲，却勾起了小张的兴致，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说：“你讲得很精彩，最近我也听到一些类似新闻。这可是联防队的扬队长亲口对我说的，他是以褒奖的意思讲给我听的。说是新修的京福高速公路要绿化美化路边，从外地买进一批风景树，被附近村民哄抢了不少，

    高速公路方面来人到派出所报案，这次王所长很热情，立即喊了司机亲自带队和来人一起去查此案，刚一出门王所长就说，我们的车油不多了，你给加点油再去吧！来人心里话：人家给查案子，加点油应该，于是加油五十公升。

    刚出加油站，王所长又说，咱先找个地方座谈一下情况，记记材料，到那小饭店一停吧！于是找个闭静房间坐下，要了两条泰山烟，接着上茶上菜，吃着啦着，联防队员执笔，王所长叫来人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一番。来人说，这风景树都是从南方高价收购的，每棵估计几十乃至上百元，大约少了500棵，3万元左右。

    王所长问：‘有抓住的人吗？’来人说：‘人我们没抓住，都是本地，又太多，我们生来咋到的外地人，人数又太少，我们不敢抓，但是他们的去向都是附近张岭村，而且张岭村北有个林里栽的不少。’王所长听了打断来人的话说：‘好！只要有线索就好查，吃过饭你先回去，我们给你查一下，具体情况通知你。’于是大家憨吃愣喝一阵后，王所长带着属下回了官邸。

    送走王所长后，来人晕了，这忙活半天前后花了近千元，咋好象什么事也没办呀？他想再去派出所问一下，怎么不立即开车去查呢？这回去怎么向领导交代呀？可王所长已经安排叫回去等着，再问也不太合适，也不知王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硬着头皮回了高速公路。”小张说：“估计这伙计回到单位也免不了被领导一阵猛克。”

   小张解释说：“ 其实王所长一点都不拖拉，他非常明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作为独霸一方的治安小吏，他时刻不忘培植适宜自己生存的土壤。他知道张岭北林正是该村支部书记的祖坟所在，派出所与村班子是相互依存的狼狈，不仅不可轻易得罪这位书记，而且还要利用这次机会让其对我充满感激。于是一到派出所王所长就装着非常困乏的样子对下属说：‘有人找我就说有事出发了，我得睡会儿！’接着他关闭寝室，没有睡觉，却轻轻地打开了手机。……

    直到第二天早晨，王所长吩咐干警邀着高速路方面的人员一块开车到张岭村查风景树，查遍村里村外，并且看了张家北林，结果是一无所获，公路来人气得脸色铁青，王所长却不依不饶地说：‘今后没有确切证据少瞎胡嚷嚷，干么净给我们治安抹黑，给地方搞不好关系你们好过？’”

小张说：“现在跟清官没捞头，上级不爱手下的人也不喜欢，杨队长很佩服王所长的工作技巧，说村里书记们都说王所长会来事，够朋友，杨队长还说跟着这样的领导多咱都不吃亏。修高速路那阵子，王所长压着各村书记从占地款中分摊花几十万为所里买了部小轿车，有人反映到县纪委，最后凭王所长的关系很快摆平，不了了之。的确，所长这种人现在吃得开打的响。过去老徐当所长时，光闷着头干，听说有短路的，自己亲自骑自行车半夜巡查，工作扎实，村里治安多好！哪得过奖？自这尊神当了所长，别看正事不干，收刮村里往上送是行家，老百姓烦他，领导都喜他，年年当先进，既是模范干警还是优秀党员，派出所里锦旗都挂不了了，听说上边还打算提他当副局长……”

    小张还没讲完，老站长就气得骂起来：“娘的，xxx瞎眼了，图什么好处？给乡下派这混蛋，苦死老百姓了！”老站长一边说一边将纸条往桌上一摔：“不给他报，不，报，报到党委，再往纪委捅！”说着就又拾起纸条往兜里装。

    老会计一看事不好，立刻惊恐万状，一边抢下纸条一边说：“我说老领导，你千万别跟我们过不去！我们村可不愿因为这几斤羊肉得罪这尊瘟神，别说五斤半，就是五百斤半，也不值得得罪这个黏黏胶。西村的侯村长就因为春节派出所来要二十桶花生油没给，前段时间村里出了大案子，全村的地下管灌全部被砸，正值春旱千亩良田没法浇，向派出所报案连理都不理。后来老侯向乡领导求助，乡长说不动王所长，无奈打了110惊动了市局，派出所才勉强到场敷衍，得罪了人还没点效果。事后王所长还怪乡领导打110影响他的年底积分，居然敢跟乡长撑眼！”老会计接着说：“你说他是混蛋，现在混蛋行时，这种人就是吃香。俺和您不一样，我们村里万一摊上村霸恶棍闹事不定哪会就得用到他，一旦得罪作难不起。再说用占地款买轿车的事，有人向纪律部门告他，不是也没搬倒他？公家的事不涉及咱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逮不住狐狸惹腚骚，何苦？”

小李也说：“ 现在也别信纪委的，最近纪委来查廉政建设，中午吃饭乡里担心上酒挨批评，不上又怕招待不好影响上下级关系，乡长小心翼翼的征求带队的意见，问上不上酒，没想到带队的听了大腿一拍：‘当前全国吃喝已成风，怎能光欠纪委这两钟？上，该怎么喝就怎么喝！伙计们轻易难凑一块，联络联络感情！’这事在乡里传开大家都知道呀！”

    老会计接着说：“就是私人也不能轻易得罪他这尊神。你忘了？前几年镇政府指派王所长协助镇长制止非法采砂，结果王所长很快就和采砂的不法分子成了仁兄弟，欺上瞒下，不光不制止，还通风报信收保护费，王所长的弟弟也弄两只船非法采砂，被市水利局杨局长带执法队扣船制止，据说那船就是王所长的，后来就报复杨局长。杨局长老家就在附近的范岭村，有个弟弟因事与邻居口角不慎伤人。平时王所长有案根本不理呼，不是有头有脸的别想惊动他，一听说是杨局长的弟弟打人了，王所长立即来了精神，叫了真，雷厉风行起来，两辆警车全体干警出动，亲自带队，杀气腾腾，突击办案。尽管邻居出面已协调，双方答应自行解决，王所长照旧将其拘拿，并于当天押送刑事拘留所。王所长唯恐刺不到杨局长痛处，又在市报和廉政建设网上以《村霸逞凶伤村民，干警为民顶住说情风捉凶手》为题发文报道。搞得社会沸沸扬扬，杨局长威信扫地。你看！要没前面捞砂的事，凭杨局长在市里，这案子肯定得慎重，现在到好，比社员还没面子，一个多月了，杨局长的弟弟还在拘留所蹲着，弄了个大难看！别看王所长为老百姓看家护院没本事 ，收刮民脂民膏，打击报复，嘿唬老百姓却很有办法！”

    说到这里，老会计恳切地对老站长说：“老领导，看在多年的份上，也算照顾村的工作，你就放他一马，不，放我一马吧！不然我们村书记那里我也吃不了。现在是科学发展观构建和偕社会，考虑到我们村工作还需要持续，我们不得不适度与坏蛋与邪恶与恶棍与流氓与王所长这种人妥协，与他和谐……”

    听了老会计的话，老站长差点笑出来。这村级干部对科学发展观，持续发展战略和构建和谐社会的理解不能说不深刻，与村情的结合不能说不紧密，这种扭曲变态和压抑下的理解、领会与结合，将会把广大农村带到何处呢？现实中多少原则和制度都在与邪恶妥协，都在与阴暗和谐，如此鼠钻虫蛀，磨察内耗，大家都明哲保身，熟视无睹，我们的社会究竟能够和谐多久呢？我们的子孙还能有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吗？想到此，老站长的后背直冒凉气。心想：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不知还干几天，本来也不用怕什么，但自己的孩子将来未必不碰上王所长这样的人，而且看这趋势概率还会越来越高，如果因为丁点小事遭到报复，实在不上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一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算了算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看似和谐的混沌社会，谁又能搅和得清呢？说叫狗吃就狗吃，狗吃人吃都是吃！正负绝对值相等，他觉得今后查白条就得本着这种精神，灵活掌握，确保辖区账目不出问题，不给领导增烦添乱。

    原则性很强的老站长也开始糊涂官糊涂做了。

    当然，老站长也不便将自己玩世不恭的心机说出来，于是假装一板正经的将老会计训斥了一番：“同事朋友上下级间，为了工作相互照应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下账一定要写清楚，不然让人看不懂，容易造成误会，王所长知道了还以为咱找别扭。”说着又在“狗吃羊肉五斤半”前面和后面添上几个字，于是就成了：

    派出所来办案，狗吃羊肉五斤半；

    就怨所长太原则，损失现金九十九元。

    写完，老站长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的说：“这么一来又为王所长脸上贴了金，上面要典型又有了素材。！……”大家听了也都心领神会，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咿咿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