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颂歌的终结     杨十郎

一，一只顶级颂歌

  前若干年 ——具体说是改革开放前的年代，每每听到空中飘来甜美亲切之声：“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唱着夜曲拌我入眠，心中时常把我牵挂。”“党啊党啊，亲爱的党啊，你就像妈妈一样把我培养大，教我爱祖国，鼓励我学文化……”“你的品德多么朴实无华”“你的形象多么崇高伟大”，心中就有了一种感觉，了不起的词曲作者。他们把党和妈妈想到一块儿：妈妈的辛劳（抚育儿女），党的辛劳（培养人才）；妈妈的爱，党的爱，二而一地合起来表达了一个时代的情节，塑造了一个时代的形象。这是“以党治国”“党权高于一切”时代的顶级颂歌。它抓住了时代神经，号准了时代的脉膊，概括了一切，说出了一切，它是情感中的情感，哲学中哲学，政治中的政治。毕业了，不是学校在分配工作，是党。党叫干啥就干啥，党指向哪里就是哪里。“戴花要戴大红花，听话要听党的话。”它的积极作用是统一了号令，严整了步伐，取得了成绩，使中国在旧社会那么一个烂泥滩上进了一大步。另一首《唱只山歌给党听》就稍逊一筹，它的特殊化个别化给它带来了局限，把没吃过旧社会鞭子的人排除在外。

妈妈啊——党，唱出了一个时代，也结束了一个时代。

二，妈妈的爱恨例说

   妈是伟大的妈，但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不出错的妈。

   那时党领导一切，党说了算。党委书记可以免你的学费，党委书记可以让你上大学（特别在推荐制实行那些年），党委书记可以让你升一级工资，党委书记可以给你一套住房，如此等等。这儿不妨插入一点趣闻：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干过农村工作，一到生产队，偶尔会遇到年老的农民称我为“书记”，在他们的心目中，从区上来的，穿如此整洁的干部服的恐怕非“书记”莫属，但我哪里敢当。有一位朋友叫“某叔基”，有一次同几人一道去镇上一家饭馆吃饭。刚进门就被招呼了一声：“某叔基！”但被当时饭店的领导听为了“某书记！”简直受宠若惊。那一餐真可说得上价廉物美，吃得来大家莫名其妙！

另方面，党委书记也可给你定一个罪名——诸如“反党”之类。罪名在不同时期各有其不同的内涵：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思想，右倾，右派，甚而至于“反革命”。有某人曾被某书记感叹了一下：这个人思想有问题！这个某人几十年都没翻到身。最典型的莫过于共和国第一大案：胡风反革命集团案。这个案子“一共触及了2100余人，其中被捕的92人，被隔离审查的62人，被停职反省的73人”，正式定为“胡风分子”的有78人。（见法官王正文口述《我所亲历的胡风案》P51）

这么大一个案子，定性的并不是“政”的相关部门，也不是“法”的相关部门。

胡风是19955年5月16日在家中被秘密拘捕的，但“胡风是在被秘密拘捕之后，全国人大常委会才正式做出拘捕决定的。”（同上书，P21）“法”迟了一步，是因为“上方宝剑”在先，中国传统的传统：先斩后奏。1980年9月22日，中共中央发了一个27号文件，标题是《中共中央批转公安部、最高人民检查院、最高人民法院党组〈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的复查报告〉的通知》，“通知”中说“造成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这件错案的责任在中央。”这儿的“中央”不是中央政府，而是党中央。此一证也，就算责任在“妈”——虽然面对年青的共和国，胡风热情地歌唱道：

     今天

     为了你的新生

     我奉上这欢喜的泪

     为了你的母爱

     我奉上这感激的泪

     祖国啊

     我的祖国

     今天

     在你新生的这神圣的时间

     全地球都向你致敬

     全宇宙都在向你祝贺

                  胡风《时间开始了》

                   （《胡风诗全编》P83）

但这“母爱”却十分沉重，“妈”不管不顾，铁青着一张脸——“反革命”，娘打儿子吧！

三，党与国，党与政

中国封建社会有“朋党”，现代社会有政党，虽然不是一个概念，但它们亦有相通之处。既是“党”，就必然牵涉到多个人，不然怎么能“党同伐异”呢！既是“党”就必然关涉到“党”的观点、主张。从哲学上讲就是意识形态。不管什么“党”，都是意识形态的产物。现在世界上有5000个以上的政党（见俞邃《外国政党概要·前言》），但却找不到一个没有观点的政党。

“国”却关涉到民族和地域。它是一个民族或多个民族长期生活在某个地域的集合体。它有它的语言、习俗及固有的文化传统。“在社会分为阶级以前，国家是不存在的”（列宁《论国家》，《列宁选集》第四卷P47）“国家是维护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机器”（同上书P48）。既是统治机器，组成国家就少不了军队、警察、司法机关、监狱、情报等 要素。但我们却不能把政党称为机器。一个政党执政之后可以用自己的观点去影响国家机器的运转，但不能说这个政党就是国家。“党国”这个概念见于解放前国民党要员口中，在（美国）黄仁宇的文章中亦可得见，如（蒋介石）“将一位党国元老拘禁于汤山〈胡汉名〉，另一位昔日同事黄埔军校筹备人处死刑〈邓演达〉”（见《大历史不会萎缩》P210）。“以党治国”“以党代国”正是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恶劣传统”。邓小平在《党与抗日民主政权》中就说过：“某些同志‘以党治国’的观念就是国民党恶劣传统反映到党内的具体表现”（《邓小平文选》第一卷P10），是“国民党遗毒，是麻痹党、腐蚀党、 破坏党、 使党脱离群众的最有效的办法”（同上书P12）。

是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们的国家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但这种领导是“把党的主张变成政府的主张，并使之见诸实行”（同上书P16）。“党的领导责任是在政治原则上，而不是包办，不是遇事干涉，不是党权高于一切。”

（同上书P12）以党的观点建立了政府，建立了法制，我们拥护了这样的政府，守了法纪，也就是拥护了党。党委包办一切，党委书记决定某人该升一级工资，某人该逮捕起来，这就是党权的扩大，这就是以党代政。这会在群众中造成一种错觉。“结果群众认为政府是不中用的，一切决定于共产党……政府的一切法令都是共产党的法令，政府的一切错误都是共产党的错误”（引文见《邓小平文选》第一卷P11）。

在现实中，党委书记都不可能是万能的。他的观点 、主张受制于他的文化教养 、思想水平 、性格 、专长 、个人爱恶，可以说他说了算必然会带来许多弊端，解放以来的实践证明，这是有惨痛教训的。

党不是国，党也不是政。

党政分工，各司其职是新中国的进步，是中国共产党的进步。

党委书记不能决定你能不能上大学，党委书记不能决定你过不过得了四 、六级，党委书记不能决定你职称的等级。

党不是妈，但可以是你妈的指导老师。

                                 2007，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