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18 08:43:36

又 是一年的九一八，我的日本邻居、一对老姐妹来敲门，说：“准备给家里的旧房子的外墙翻新一下，施工期间有可能打扰到您，真是非常抱歉，还请多多包涵。”说 完，双手恭恭敬敬地送上准备好的礼物，并再三鞠躬表示歉意。我也连忙鞠躬还礼，双手接过礼物致谢，并祝愿她们不久将重新拥有美丽的“新家”。

这是今年---2015年9月18日的一个早晨。

而在三年前的今年，我家小朋友的日本同学，和往常一样，在早晨8点准时来按门铃叫她一起去上学。那天的天空，下着小雨，孩子们有说有笑地走远，站在家门前眺望看着她们慢慢走远的小小背影，禁不住眼眶湿润，因此在电脑前敲打出这篇《记住历史的方式》。

转眼三年时间过去。时光飞逝，心情未逝。三年前的这篇旧文，再贴一次。

记住历史的方式

1931年9月18日，中国沈阳发生“柳条湖事件”。导致抗日战争爆发，东北沦陷。这一天，在中国被定为“国耻日”。

　　9月18日的这一天，辽宁沈阳上空的默哀警报齐鸣，以示“牢记历史，不忘国耻”。而从9·18的前几天开始，为反对日本政府对钓鱼岛的“国有化”，中国全国各地上百个城市都在举行大规模的反日游行活动。

　 　9月18日的这一天，大阪的天空下着雨。湿润的空气中透着初秋的宁静。和往常一样，我家小朋友的日本同学，在早晨8点准时来按门铃叫她一起去上学。站在 家门口，目视孩子们有说有笑走远的背影，想起我的小朋友在看完厚厚一册《安娜的日记》全译本之后，在早餐时眼睛红红地对我说:“妈妈，我觉得我能生活在现 在这个时代，生活在没有战争的环境，真幸福。”

　　9·18的早晨，天空的雨浇湿了心，令人禁不住眼眶湿润。

　 　想起NHK的“クローズアップ現代”（特写现代）曾经播放过的一集节目，介绍在美国举办的一个专门介绍日裔美国人的展览，题目叫“THE ART OF GAMAN＝我慢の芸術”。讲述太平洋战争中，在美国的收容所里，被强制收容的12万多日裔美国人的生活。作为敌国国民，这些被强制收容的在美日本人不得 使用自己的名字，他们被统一编号，形同物品。

　　许多年之后，一位名叫帕杜的日裔美国人，回忆起童年时父母对她描绘的收容所里的生活:“全是些开心快乐的事。以致我小时候甚至对收容所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盼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被‘收容’一次才好。”

　　帕杜的父母刚刚举办完婚礼，这对新婚夫妻双双都被强制遣送到了收容所。在收容所里，帕杜的父亲用贝壳和废牙刷毛做成象牙色的花束，送给刚刚新婚的妻子。

　　那束做工精致的象牙色花束被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帕杜的父母去世后，帕杜在整理父母亲的遗物时，才终于知道：原来父母为了不让儿孙后代对美国社会产生仇视与抵触，一直对他们隐瞒着收容所残酷生活的真相。

　　节目的最后，是帕杜去寻访当年的收容所。站在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帕杜说:“父母亲用行动告诉我，不要拘泥于过去，而要面对未来地去生活。”

　　“我慢の芸術”中的“我慢”这个词，来源于佛家的“七慢”之一。佛家所说的“慢”，是“傲慢”的“慢”，指恃己凌他，内心傲慢。也就是心里只有自己，骄傲自大的意思。

　　但是在日文中，“我慢”的意思是指“忍耐”、“忍受”、“容忍”、“自制”等意思。之所以从骄傲自大”演变为“忍耐、忍受、容忍、自制”，是因为如果没有“傲慢之心”，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忍耐”、“忍受”、“容忍”和“自制”了。

　 　“我慢”似乎是日本人的一种信仰，也是日本人记住历史的一种方式。每年夏季暑假前后，日本全国各地的中小学校，都会举办“原爆纪念展”，用以纪念 1945年8月6日和8月9日这两天，美军分别在广岛和长崎投下的两颗原子弹。每年也有不少日本中小学的修学旅行，会选择去广岛的和平纪念公园，那是全世 界被扔下第一颗原子弹的地方。

　　在这些原爆纪念展以及各种纪念活动中，没有失败者声俱泪下的悲剧控诉，有的只是一张张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被安静地展出。

　 　如果去日本街头随便询问一位日本年轻人，或是一个日本孩子，他们都会知道核武器的灭绝性恐怖与可怕，但很难有人会对当年扔下原子弹的美国满腔仇恨。因为 战后新一代成长起来的日本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接受过仇恨教育。就像前面所说过的“我慢”一样，美国人的两颗原子弹，摧毁了日本人军国主义的“傲慢”，他们 无条件投降，夹道欢迎他们的敌人，接受来自敌国的民主制度，制定和平宪章，并积极向敌人学习，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起了自己的家园，成为领先世界的经济强 国。

　　只是，对于曾经的战争发起者和侵略者，记住历史的方式，除了“我慢”的精神方式，还应该有对于曾经的历史错误的认真反省，与不敢忘怀的深刻沉思，以及对于下一代的清晰传递。因为任何对于历史的选择性失忆，都将不可避免地带来殃及子孙后代的历史重演。

　　而对于曾经饱受侵略以及战争苦难的人们而言，牢记历史，并不是为了去仇恨。如同一位智者所说过的那样:“仇恨会腐蚀一个人的智慧和良知，敌人意识将毒化一个民族的精神，煽动起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毁掉一个社会的宽容和人性”。

　　牢记历史，是为了令历史不再重演，让后代远离战争，让孩子在和平环境健康成长，让普通人在公平社会活得有尊严。是为了从每一个不断完善的个体之中，最终提炼出一个民族高贵的精神品格，成就出一个民族丰富的人文智慧。这才是牢记历史、不忘国耻的最好方式。

（原载《朝日新闻中文网》/朝日专栏·辛子in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