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
来美国注册了一个语言学校,就去中国餐馆打工。后来乘放假的空隙,同二位上海朋友一起在纽约注册了一家公司。那还是八十年代初期,来美的大陆人本来就廖若
星辰,在美正式开公司的大陆中国人我们不敢说是第一,但也应在先驱者之列。公司的经营范围号称进出口,当时认为凭我们身在美国的地利之宜和“洋泾浜”英文
的优势,靠着为国内单位购买美国产品赚点佣金,应可略有小成。当然以后事与愿违,但起步还很顺利,而且是“不可思议”地顺利。
筹备公司,下列几件事必须在公司开张前办妥:注册,银行开户,寻找办公室,购买家具和办公用品。第一要落实的是办公室,因为办理任何手续都需要地址。我们都是刚结束了外州的打工生涯来到纽约,身边带着打工的积蓄,苦哈哈地,在纽约居无定所,何来地址。
冥冥之中似有天助,因我初来纽约,就去一位新交的台湾朋友刘先生家里作礼节性的拜访。闲聊中刘先生问起往后有何打算,我无意中回答,“想在纽约同大陆做点
生意”。他马上提起他的老同学萧先生在曼哈顿投资几幢办公楼,可去一问是否有空余的办公室。于是当场打电话,当场约定见面。
萧先生真是性情中人,同我们萍水相逢,居然毫不犹豫地愿意拔刀相助。第二天见面,他简单问几句后,就陪我们去看一处办公室。那一大单间在曼哈顿第五大道上
的高层办公楼里,六,七十平方米以上,房租只开$375。办公楼的豪华程度倒是一般,但是坐落在全世界赫赫有名的黄金地段上,意义非同小可。萧先生知道我
们三人来美不久信用尚未建立,就以自己的名义租下。他是大楼的股东,当然可以签到超低租金的租约。
好事成双,另一位伙伴的好朋友在曼哈顿的一家美国公司上班,那公司正要迁去俄亥俄州,而办公室的家具要存放在仓库里。她同老板提起我们,老板说“要什么家
具自己来搬,我们本来就不要了”。他们公司下班后,我们去那里一看,天上掉个大馅饼还不算,那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豪华的办公室。我们的工作只是在看中的
家具上贴标签,搬迁那天工人会将有标签的家具运到我们的办公室来,并按我们的要求摆放在指定位置。
几天后,我们的办公室焕然一新。进门是会客部分,一圈皮沙发,波斯地毯,书架,陈列柜。靠第五大道的大窗是办公部分,三张大办公桌,皮转椅,电动打字机(那时没电脑)。墙上还挂了好几张现代派的油画,书架上放满了人家那里搬来的谁也看不懂的洋装书。
同时,注册公司,申请联邦税号,银行开户,一路顺风,一气呵成。记得我们三人,二男士穿着来美时上海定做的尺寸明显超大的西服,那位女士打扮得花枝招展,
开着我那辆破车去纽约首府奥尔巴尼注册。进门一看,人家都穿得随随便便,就我们三人特别引人注目。我们当场填了表格,开支票付了注册费,然后问道“好
啦”?收款处小姐答“好了”。从进门到那位小姐递给我们收据,前后不过一小时,事情就办完了。
带着一脸茫然,我们离开政府大楼,悻悻然地上车回纽约。对在国内习惯于办任何事情都要经过繁复手续的我们,过程简单得使人有一种悬空的感觉,这毕竟是注册
公司的大事啊。申请公司联邦税号就更简单:打个电话过去,对方问清公司名字,地址等信息后就报出一个号码。这就是联邦税号,过几天我们收到一封信,里面是
税务局寄来的正式文件。
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生意当然不会自己上门。我们自认深谙处世之道,很清楚自我吹嘘和请客吃饭是成功的第一步。八十年代初,包括我们在内的大陆土鳖们都没
见过世面,我们的豪华办公室在别人眼里就像现在国人看中石化的吊灯一样,可以说是美奂美仑。再加上我们自我吹嘘的同大陆高干的关系,将公司的背景渲染得高
深莫测。
这套宣传很有效,加上大方地请客,让一些来我们办公室访问的在美访问学者或来美的代表团趋之若鹜。但是几个月下来,我们仅接到几单小额的买卖。基本上是某些代表团委托我们订购指定的产品,而我们的工作只是打个电话,开张支票,佣金当然也不会多。
小骗小赚,生意好做,但是金额太小,以致入不敷出。现在再来总结,我们当时乱撒精力和金钱,以致看来门庭若市,声名在外,实质上全是无用之功。我们机会其
实很多,因为当时在美“商”帜高张的大陆人极少,而且我们确实同驻纽约的一部分中国外交官的私人关系非常好,外交官们的背书为我们公司确立了无可置疑的信
任度。
回想起来,我们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我们三人书生气太重,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几乎每个月我们至少会遇到一,二个国内来的重量级代表团,我们请他们的成员吃饭,陪他们逛街购物,甚至邀他们去我们的住处喝茶聊天。但大家是否注意到这中间缺了点什么?礼物。
八十年代初国内一般工资在每月100人民币以下,而且电视机,录音机等所谓“八大件”奇缺,人人对这些产品青睐有加。那些处长局长特权有限,出国一次只能
购买少许。如果花几百美元买台录音机送人,其意义远超过吃百顿饭。所以当我们这三个不谙世事的“老板”同那些处局长聊得推心置腹,认为已经大功告成,而在
坐等胜利成果时,人家港台出身的老侨领们早就暗渡陈仓,在那堆官员中打下了扎实的“人情”基础。
这些花招,对三个曾经完全接受党的正统教育的新手而言,确实是匪夷所思。原来无论官大官小,贪污受贿乃人之本性也。那些在台上夸夸其谈的衮衮诸公并非一清如水,而“党性”一词仅是他们用来教育小民的,对这,我要好多年以后才初知端倪。
1983年汪道涵率上海市代表团来美,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我们公司混进了纽约“亲中”侨界,并同那些富有的纽约“侨领”们并起并坐。因为这些侨领都是解放
前来美或从港台来美的所谓上海人,而我们却是唯一的从上海来的上海人,那些第一次来美的局长主任们,见了我们几个上海人就像亲人似的随便。尤其还有纽约总
领馆和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的外交官们的推荐,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实际上当时只要天天陪着他们中间的某几个,再锲而不舍地盯到上海,拎一只最高级的录音机到他们上海家里。仅靠上一个人,随便捞一个项目就够我们吃半辈子了。
言归正传。几个月后,我的积蓄在挥霍中消耗殆尽,而且申请研究生的手续俱已办妥,在实在的学位和虚空的金钱的权衡之中,我选择了学位。毅然摘下了“老板”的桂冠,洗去一身铜绿,我义无反顾,只身前往华盛顿,回归清贫的书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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