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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酒仙桥畔(三十四)

已有 1991 次阅读2010-2-25 00:39 |个人分类:原创文学|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酒仙桥畔

 

谭朝富

第三十四章

 

 

正当人们对文化大革命深感厌恶的时候,“批林整风”运动忽然间变成了“批林批孔”运动。社会上又出现一片混乱,到处揪斗老干部,拉山头,打派仗。人们实在纳闷,林彪与孔子有什么关系,为啥硬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大学生曹亮带着这个问题同覃月田探讨。

曹亮问:“‘批林’与‘批孔’有啥必然联系?”

覃月田说:“这都是江青一伙搞的。他们认为林彪的思想根源来源于儒家。其实他们批判的目标既不是林彪,也不是孔子,而是周恩来。他们公然声称现在党内仍‘有很大的儒’,并暗示‘大儒’就是周恩来。”

曹亮问:“他们为啥把矛头对准周恩来?”

覃月田说:“周恩来在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因此,周恩来就被江青一伙视为夺权道路上的主要障碍,成为他们打倒的主要目标。”

曹亮说:“怪不得江青一伙指令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成立‘大批判组’,编辑林彪与孔孟之道的材料,撰写批孔文章。江青还以个人名义,给海军、空军、南京部队、广州部队等领导机关写信、送材料,鼓动开展‘批林批孔’运动。”

覃月田说:“军队一直是江青一伙注意的目标。他们在军队中没有任何职位,但又深知‘枪杆子’的重要性,因而借‘批林批孔’把军队搞乱,篡夺军权。”

他们从“批林批孔”又谈到中小学校。

曹亮说:“老是这样斗来斗去,别的众多灾难姑且不谈,是会耽误一代人的!当前的中小学生,深受文化大革命之害,没念多少书哇!要是真的把这代人给耽误了,国家的未来将会怎样?这不能不是令人认真思考的大问题!”

覃月田连连点头,说:“是的,这是关系到国家民族兴衰的大问题。”

自此,“耽误一代人”这句话总在覃月田耳畔响起。覃月田细细一想,可不是,学校停课闹革命一年多,后来虽复课了,但由于受文化大革命的种种影响,孩子们坐不下来,无心学习呀。就说自己的孩子覃旭吧,他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他每门功课虽不错,但与其说是在学校学的,倒不如说是他姥姥、妈妈长期对他精心辅导的结果。覃月田曾经去孩子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知道学校很乱,课堂上老师尽忙着维持纪律了,哪里还顾得上讲课。据说,中学更糟,往往老师正讲着课呢,学生就在下面乒乒乓乓干起仗来。覃月田想起这些,不由得为国家前途产生一种危机感。他认为,工农业受影响努把力尚可弥补,而耽误一代人却无法弥补――时光不会倒流的呀!覃月田不禁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不能眼睁睁瞅着一代人被耽误下去,应该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就在此时,由于中学师资奇缺,区教育局不得不向国营大厂求援。造成中学师资匮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原有的教师被迫害而死的、病的和受审查的,为数不少;由于大学停止招生,断了师资的来源;人口增长过快,入校生逐年递增。为了缓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许多学校便从本校高中毕业班选拔部分学生充实师资队伍。可是,这部分人既无大学学历,又无教学实践经验,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他们多么需要那些具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帮他们一把,亲手带带他们!

这天,厂干部科找覃月田谈话,要他去晨光中学支教两年,并嘱咐,去了不仅教学生,还教青年教师。覃月田一拍即合,欣然答应了。消息传出后,不少好心人前来劝阻覃月田,各个都摆出一大堆不去的理由。有的说,师道尊严早给砸烂了,学生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有的说,学生讨厌读书,不愿将来当“臭老九”;有的说,不少学生学坏了,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一个个小流氓似的。覃月田对好心人的劝阻,嘴上虽不便说什么,而心里却想,学生情况要不是这样,没准自己还真的不去学校了。而孙师傅、曹亮的看法却与这些好心人截然不同。临别时,孙师傅、曹亮特地嘱咐覃月田一番。孙师傅说:“去吧,发挥发挥你的才干。”曹亮说:“去帮帮孩子们吧!”覃月田很是感激,使劲握了握他俩的手。

覃月田去到晨光中学(该校就在覃月田家附近)。学校领导让覃月田从一个老师手里接过高中一年级五、六班的语文课和五班班主任。高一年级组组长胡老师向覃月田介绍情况说,本年级共六个班,每个班都很乱,比较来说一、二班稍强,三、四班次之,五、六班最差。他要覃月田做好跟乱班打交道的思想准备。

其实,覃月田早有思想准备,并不感到什么压力。跟前覃月田再三考虑的是如何上好第一堂课,要是给上砸了,影响极坏自不必说,也不利于今后开展工作。真没想到,两个班的第一堂课竟然上得十分顺利。

覃月田第一次踏上五班讲台的时候,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阵掌声。覃月田以亲切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那一张张充满活力的脸庞,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禁令他想起十几年前给工业学校学生上第一堂课的情景。覃月田觉得面前的学生比起工业学校的学生来,同样显得叫人喜欢。

讲课中,同学们表现得很好,认真听课,积极回答问题,有时相互间还展开激烈争论。但是,同学们的水平普遍较差。看得出,他们中不少人平时根本就不念书。

上完五班的课接着上六班的课。六班的表现也同样不错。

覃月田该满意了吧?不,他认为这是由于第一次见面,学生不摸老师底细,拘着面子呢,时间一长,学生的种种毛病将会暴露无遗。

可不,一个星期后,覃月田两个班的课渐渐乱了起来。

这天,覃月田在五班正上着课呢,突然出现一只用纸叠成的鸟在教室上空飘飘悠悠,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覃月田发现这是一个名叫张军的男生干的。覃月田瞪了张军一眼,而张军不但不知错,反而显出十分得意的样子。覃月田极其严肃地对他说:“下课去办公室!”

下课后,覃月田把张军带到办公室。

张军没个站相地立在那儿,头扭向一边,满不在乎的样子。

覃月田瞅着面前的张军,心情显得十分沉重。据同学们反映,张军在念初二时表现不错,还当过班干部,从进入高中后,人就变了,不遵守校规,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群架、抢军帽、拦劫小学生,无所不为。覃月田觉得,张军绝不是一般的顽皮,而是坏。在张军眼里,那种谁都不敢惹、称霸一方的主儿才是真正的汉子。覃月田想起这些,不禁脱口而出:“你真傻!”

“我,我傻?”张军没想到老师竟然对他这么个评价。

“你不仅傻,而且傻透了!”覃月田忿忿地说,“别的同学都知道用功学习,而你呢?啥都不懂,成天昏头昏脑,这不是傻是什么?”

说实在的,要是老师批评他不遵守纪律、打架斗殴什么的,他都不会有什么,甚至还会微微一笑,露出几分得意感,而批评他傻,这明明把他当成熊包,他简直接受不了,吼道:“我傻,我傻,我就这样傻下去,怎么着?!”

覃月田认为对待这样的学生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于是说:“是聪明,还是傻?你认真考虑考虑。”

六班的课前面已提到,同样很乱。覃月田发现该班有个捣乱的小集团,为首的叫陶勇。该生块头大,力气过人,能言善辩,谁都畏他三分。覃月田跟他谈过两次话,但收效甚微。

面对同学们这般乱腾,覃月田觉得很自然。覃月田知道,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中,对文化大革命前的全国教育工作强加罪名,全盘否定。宣称建国十七年“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教育路线基本没有得到贯彻执行”,“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大多数教师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这种背离实际的“估计”,长期成为广大教育工作者和教师的精神枷锁。又加以江青一伙制造种种古怪事件,在青少年中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

江青一伙制造的古怪事件――

“白卷英雄事件”。事情发生在辽宁。一个叫张某的1973年参加高考,化学6分,物理白卷,自知录取无望,便在物理考卷背面写了封信发泄不满。此事被江青爪牙得知,认为可以作为一块打人的“石头”,便指示《辽宁日报》把信加工删改发表。《人民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案》为题加以转载。这样一来,张某就成了“反潮流英雄”,不仅被某农学院录取当了大学生,而且入党做官,成了全国人大常委。

“小学生日记事件”。发生在首都北京。一个小学的女孩子在日记中写了一点对老师的看法和意见,被江青的亲信发现,说什么“不是你和你老师之间的关系问题,这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大事”。立即指令《北京日报》把日记作了摘编,并加编者按语公开发表。接着又发表了几十篇评论和报道,把这位小学生吹捧为“反潮流”的英雄。

由此种种,不仅严重挫伤了广大教育工作者和教师的积极性,而且在社会上和中、小学中,广泛产生了“读书无用”、“读书吃亏”等错误观念。又怎能不造成中、小学生普遍不用功学习,学校秩序持续混乱呢?

覃月田考虑再三,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抓好班干部。班干部必须团结一致,以身作则,为班集体做好工作。可喜的是,在覃月田不懈地教育和帮助下,班干部积极行动起来了。团支部书记李倩组织团员做后进生的思想工作。班长张平大力支持各小组长对组里成员严格管理。学习委员王斌组织功课好的同学帮助那部分差生。宣传委员赵瑾积极发动群众把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既有思想性又有知识性和趣味性,颇受同学们好评。卫生委员尚秀芬也不甘示弱,每天带领卫生值日小组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门窗擦得锃光瓦亮,给人满目一新的感觉。

“五班变样啦!”任课老师无不称道。师生感情也日趋融洽。

六班语文课的纪律,也在开始好转。

六班的老大难是小集团,小集团的头头是陶勇。覃月田从六班班主任那儿了解到,原来他与陶勇的父亲不仅同一个厂子,而且是老相识。覃月田深感责无旁贷,必须对陶勇严格要求。覃月田认为,陶勇的品质并不坏,只是对学习缺乏认识,贪玩,至于伙同一帮人也不为旁的,而是不被别人欺负。

这天,覃月田把陶勇叫到办公室。

覃月田问:“近来表现怎样?”

陶勇回答:“不好。”

覃月田说:“我与你父亲是老相认,对你必须严格要求。”

陶勇没吱声。

覃月田突然严肃起来:“先给你打个招呼。听清楚没有?”

陶勇心想,真够倒霉的,于是说:“老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陶勇果然没食言,不仅上语文课表现不错,而且上其他课的表现也有所收敛。

然而,正当班里纪律开始好转之时,张军觉得受不了,干脆不来学校上课了。说实在的,张军上学校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寻开心,好玩。可不是,课堂上时不时出个洋相,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多开心;老师提出批评,跟老师顶上几句――多“英雄”。而如今却不同了,偶尔出个洋相什么的,不但引发不了笑声,还招来许多白眼。他觉得原来那帮支持者正在疏远他,实在没劲透了。

张军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上课了。覃月田很是着急,决定去他家进行一次家访。覃月田从同学们那里了解到,张军平时不在他父母跟前,同他哥住在一起。他哥非同一般,在这一带称霸一方,颇有点名气。覃月田想,我这个不速之客不知受不受欢迎。覃月田知道,当今社会上不懂规矩、不辨是非、不通情理的人多着呢。管他呢,欢迎也好,不欢迎也好,反正作为一个教师必须对自己的学生负责。

覃月田敲响了张军家的门。

门开了。覃月田一瞅满屋子烟气腾腾,床上床下都坐有人,他们也许在闲聊,也许正在商量什么。

开门的是个二十上下岁的男青年。他忙问:“你找谁?”

覃月田说:“我是张军的老师。”

“哦,老师,请进。”他赶忙挪过一把椅子让覃月田坐下。

男青年忙冲张军说:“还愣着干啥,快给老师沏杯茶。”

覃月田没让沏茶。他看出男青年就是张军的哥,于是对男青年说:“张军已经三天没去学校了,我不放心,前来看看。”

男青年忙扭过头问张军:“这是怎么回事?”

张军垂头不语。

“你说学校要去农村拉练一个星期,你身体不舒服,向老师告假了,这不是明明在撒谎吗?”男青年叹了口气,又说:“你与我不同,我是被‘停课闹革命’所耽误,自认倒霉。而你呢?机会多好,就是不珍惜!”

覃月田对张军说:“那明天去学校上课吧。”

“一定得去。”男青年嘱咐了张军又侧过脸对覃月田说,“这孩子很不懂事,请老师多费心,对他严格要求。”

这位称霸一方的人物,此刻在覃月田眼里并不是那么糟,觉得他不仅言谈举止温文尔雅,而且懂得礼貌待人,怎样去要求他的弟弟。覃月田还发现,张军在他哥面前竟然是那样的唯唯诺诺。覃月田想:是呀,劣马自会遇上高明的骑手。

覃月田告辞的时候,男青年让张军送送老师。

覃月田一边走一边问:“你为啥三天没去学校?”

张军沉默了一会儿,说:“同学们都不愿理我,怪没劲的。”

覃月田说:“咱们班在变,同学们在变,你也应该变变。”

第二天,张军果真去了学校,还好,没折腾,但蔫蔫的,总是睡不醒的样子。

这样一来,五班的课堂纪律是有很大好转,但学习仍然没上去。曾经有位教师这样说过:“学生的纪律抓一抓能立竿见影,而学习就没那么容易了。”是的,要把五班的学习搞上去,谈何容易。说实在的,现在学生在学习上没有任何压力。每个学期有三至四周的时间“学工”或“学农”,又取消了考试制度,作业量极少,老师的要求也不高。自然,没有压力也就没了动力,许多同学不愿付出辛苦。覃月田从任课老师那儿了解到,每次作业只有半数人交上来,而且大多写得不认真,潦潦草草,敷衍了事。就连覃月田布置的作文也是如此,紧催慢催收不上来,就是收上来了也全是从报刊上东一段西一段抄来的。覃月田原以为这是由于同学们缺乏生活素材所致,于是特地要同学们以《我的父亲》为题写篇作文,心想这回该不会东拼西凑了吧。不料,弄得更令人啼笑皆非。同学们笔下的父亲实在不一般,技术革新能手啊,学习“毛著”标兵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活雷锋啊……只可惜,这些全不是同学们真实的父亲,而是从书本上般来的。覃月田一气之下,统统给不及格分。不过,全班也有一个得高分的。这位同学写得多么好,不是的,通篇不过五百字,就是错别字也不下十来个。那怎么得高分呢?作文讲评时覃月田说得好:这位同学用的是自己的语言,写的不是东拼西凑的假父亲,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父亲。

覃月田清楚地意识到,要搞好同学们的学习,必须消除同学们思想上的种种模糊认识,比如“读书无用论”啊,“白卷英雄”啊,“知识越多越反动”啊,等等。怎么个消除呢?他为难了。他觉得只凭老师这张婆婆嘴,同学们是听不进去的。他思谋来思谋去,猛地想起了孙大山师傅。他再一琢磨,对,就请孙师傅来班上讲一堂别开生面的课,同学们肯定欢迎。

这天,覃月田去厂里找到孙师傅。

覃月田说:“请你帮个忙,不会拒绝吧?”

孙师傅说:“咱们谁跟谁,有话就说。”

覃月田说:“请你去给同学们讲一堂课。”

“你有没有搞错?”孙师傅满脸疑惑,“我这点水你还不知道!”

覃月田说:“又不要你去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谈谈自己切身的感受――没有文化的难处。”

孙师傅说:“那也不行,在高中学生面前讲话,我心慌。”

覃月田见孙师傅死活不答应,急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劝说他。覃月田从同学们对学习的模糊认识和在学习中的表现,谈到如何促进同学们学习的种种设想。覃月田说着说着,越发激动起来:“这是一代人呵!无论这一代人的素质怎样,他们迟早是会走上社会、接各行各业的班的。新老交替嘛,这是自然规律。到时候,这一代人品质低劣、无学无术,能接好班吗?别以为培养下一代是教育工作者的事,与己无关,不是的,必须依靠他们上一代人的共同努力……”

孙师傅听了这番话很是感动,心想,覃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就是赶鸭子上架也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呀。

果然没出覃月田所料,孙师傅的课特受同学们的欢迎。

看得出,孙师傅踏上讲台时,显得有些紧张,脸色发白,嘴角微微颤动,说起话来也有点结巴。但当他谈到自身经历时,似乎早把胆怯给忘了,说话不仅自然,而且生动有趣,时不时博得一阵阵掌声。孙师傅说,解放前,由于家境贫寒他只上了三年学,十五岁就去一家工厂跟一位电工师傅学徒。他学得可认真了,师傅叫怎么干他就怎么干,师傅怎么做他就照着师傅怎么做,而对其中的道理一点不懂。文化浅嘛,怎么能懂呢?正由于他不懂电知识,可没少吃了苦头。有一回,师傅叫他修理一把电烙铁,并嘱咐他别忘了装外皮线(零线)。他很快就把电烙铁修理好了,但外皮线却忘了装可捅了大娄子。用户取电烙铁时,接上电源,用手摸摸电烙铁看热不热。这一摸不要紧,原来外皮带电,给电得哇哇直叫。幸亏师傅在跟前,赶紧拔下插头,这才避免了一场大事故。说实在的,平时师傅也没少说过外皮线就是安全线,如何如何重要,可是由于他文化浅,不懂原理,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经过这次事故和一顿饱打,他才真正懂得了外皮线的重要性。孙师傅到了现在所在的现代化大厂,更是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尽管孙师傅当电工多年,一般活儿都能干得很好,但遇上复杂的技术活儿就抓瞎,看不懂图纸呀。不用说,人家能干的活儿,自己不能干;人家贡献大,自己贡献小;人家受人尊敬,自己被人瞧不起……这都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呵!最后,孙师傅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你们一定要珍惜时间,学好科学文化知识,千万别像我呵!”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孙师傅的讲课比覃月田预想的好得多,同学们颇受启发。覃月田想,何不把高志远也请来讲讲他是怎样由工人到技术员的。让同学们知道,只有坚持不懈地学习才能掌握科学文化知识,也只有掌握了科学文化知识才有远大的发展前途。

高志远欣然答应了覃月田的请求。

高志远进厂时仅有小学毕业文化程度。后来他一直参加职工业余学校学习,由初中到高中,然后又以优秀的成绩考入职工业余大学。职工业余大学毕业后不久,便由一名普通工人提升为技术员。他的事迹确实感人。在这漫长的十年学习生活中,无论什么情况,他从没缺过一次课,也从没休息过一个星期天。在那大跃进年代,几乎没白天没黑夜地忙生产,但他不顾疲劳,仍然坚持去业校上课。尤其在国家困难时期,他浮肿得厉害,医生嘱咐他多休息,他爱人也劝他身体重要,不要再去上课了。而他却说:“说什么课不能落,落了课就跟不上进度啦!”同学们静静地听着,全都为他的事迹所感动。讲课临结束时,高志远说:“在学习上,我虽然取得了成绩,但离国家经济建设的要求还差得很远,我要继续攀登,掌握更多的科学文化知识,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贡献!”

一阵热烈的掌声。

别说,两个师傅的讲课还真起作用。看得出,同学们的学习态度正在转变,课堂比过去安静,完成作业的人数也在增加。覃月田信心大增,一定把同学们的学习搞上去。

正当五班的纪律和学习初见起色的时候,学校向高一年级下达了“学农”的通知――去密云水库植树。这是学校的规定,每学期一次“学工”或“学农”,时间为三至四周。班主任老师可叫担心了,都说,这帮孩子平时在学校就不老实,这一带出去还不翻了天,尽给捅娄子。覃月田是第一次带学生学农,出去后能不能管住学生他心中无底。不过,他认为借学农的机会让学生出去见见世面 ,到艰苦的环境里锻炼锻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全年级的同学在学校领导和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乘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密云水库。一同来的学校领导有一名副校长、一名军宣队代表、一名工宣队代表,并由他们和两个工作人员组成大队部,下面以班级为单位设立六个小队。

五班(即第五小队)就住在半山腰那片老乡家里。覃月田好不容易安排好同学们的住处,便一身轻松地走出一排排、一座座房屋眺望四周的景色。真美呀,一条曲曲弯弯的山石小路从山腰一直伸延到山脚,山脚旁有座小学校,学校往东不远处就是水波粼粼的密云水库。覃月田想,太好了,劳动之余可以跟同学们一起在水库边纳凉聊天,也可以借用学校教室开会或开展娱乐活动什么的。不多会儿,覃月田又转身去伙房看看。

覃月田特地指定善于精打细算的尚秀芬同学负责伙房工作,并派两名懂点烹饪技术的男同学做她的助手。他们三人是昨天赶至这儿的。

覃月田走进伙房,一股烙饼和熬白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尚秀芬忙说:“覃老师,尝尝我们的手艺!”

覃月田瞅了瞅锅台上码放的烙饼,又瞅了瞅锅里的熬白菜,夸奖说:“不错,手艺好极了!”停了停,覃月田又说:“往后就看你们的了,同学们每天的劳动强度很大,得叫大家吃饱吃好呵!”

尚秀芬说:“您放心,我们保证大伙儿满意。”

覃月田见饭菜都做得了,便叫班长张平通知同学们去伙房打饭。

第二天早晨七点,五班全体同学在小学操场整好队,便扛起铁锹和镐,随着一名负责技术指导的社员径直往水库边的一座大山进发。当爬至半山腰劳动场地时,同学们眺望水库,不禁惊呆了:一座座葱翠的小岛,漂浮在波光闪耀的水面上;远处天水相连,宛如浩瀚的大海。

负责技术指导的社员说:“这次你们来,只管刨坑,不管种树,每人每天刨两个坑。”接着,他又说坑的大小、深度等一些具体要求。同学们立刻按照他说的要求,用铁锹在地上画出一个坑又一个坑的图形。

全班有七个组,以组为单位,刨坑开始。

男同学抡镐,女同学挥锹,人人争先恐后,个个生龙活虎,好一个热气腾腾的劳动场面。可是,问题来了,原来这匹山的石头全是酥碎的,一镐下去,松动的不是大石块,而是几小片碎石。同学们一见叫苦不迭,担心完不成定额。

一名男同学连抡几镐,见不出活儿,气得将镐把一扔:“这活儿没法干!”

“瞧我的!”另一名男同学上前提溜起铁镐,抡圆胳膊,一下,二下,三下……可是,劲儿也全白使了。

覃月田瞧了瞧旁的小组也是一样,劲儿没少使,就是不出活儿,这可怎么办?正焦急呢,覃月田突然发现吴卫同学刨得倒挺得心应手,劲儿没多使,可是镐镐出活儿。覃月田走上前去,高兴地说:“你真有窍门哪!”

“哪来的窍门,”吴卫淡然一笑,说:“只是不蛮干,顺着石头的缝隙来。”

覃月田想,有道理,于是把别的小组全都叫过来看吴卫刨坑表演。自然,同学们七嘴八舌,少不了夸上他几句。

吴卫平时在学校是个纪律松弛、不爱学习、尽挨批评的主儿,今天竟然得到老师的表扬,同学们的夸奖,还怪不好意思的,瞧,他脸都红了。吴卫的干劲可上来了,同学们都工间休息了,他还舍不得撂下镐把,要多干一会儿。

虽然改进了刨坑方法,增快了劳动进度,但这毕竟是项重活儿呀!一天下来,同学们直嚷腰酸腿疼,情绪十分低沉,每个小组均未完成劳动定额。

覃月田意识到,照这样下去不仅完不成定额,而且同学们也得不到锻炼,必须设法让同学们以高昂的情绪去迎接困难,在这艰苦的环境里摔打摔打。

晚饭后,覃月田先召集班干部开了个小会,然后召开全班会议。

会议在小学的一间教室里进行。

覃月田首先表扬了一天来的好人好事。劳动好的同学一连提了好几个,特别是吴卫同学作为重点表扬。表扬吴卫同学苦干加巧干,不怕苦不怕累,在困难面前持乐观态度……骤然,掌声响起,叫好声不绝。臊得吴卫满脸通红,一扬脖,喊道:“起啥哄!”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美。又表扬班长张平抽空给老乡清扫院子、挑水,以及伙房的尚秀芬等三位同学不辞辛苦,饭菜做得香甜。

然后,覃月田宣布一个决定:从明天起,小组与小组展开劳动竞赛,看谁的任务完成最多,活儿的质量最好。顿时,群情激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最后,覃月田提出几条纪律:一、以解放军为榜样,爱护老百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二、为了安全,不得私自爬山和下水库游泳……

尽管覃月田一再强调遵守纪律,可是有个别同学全当作耳旁风,才不在乎呢。

就在第二天清晨,覃月田刚走出房门,就见一个妇女在屋侧的西瓜地里骂街:“谁偷吃了我的西瓜,不得好死……”覃月田心里咯噔一下,会不会是同学们干的?覃月田急忙挨个去男生宿舍察看。当去到张军的铺跟前时,覃月田发现一地西瓜皮,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张军满不在乎地说:“就吃一个西瓜嘛,有什么?”覃月田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这是违反群众纪律,知道吗?老乡正在骂娘哩!”“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花钱买好了!”张军说。“钱算什么东西,钱能买回学校的名声吗?”覃月田厉声批评说,“上午你不用去劳动了,在家写检查!”

一场组与组的劳动竞赛开始了。

同学们一到工地连喘口气都没顾得上就开始忙活了。男同学抡镐,女同学使锹,谁都暗暗加劲,生怕落在别的小组后边。覃月田发现,那些调皮的男同学大多成了香饽饽,这个坑还没镐几下又被另一个坑的女同学抓走了。他们心里可美了,因为他们在学校从没享受过这般殊荣。同学们干得可欢了,连工间休息都顾不上了,也让老师一催再催才肯停下活儿。

这天的劳动进度比昨天快多了,每个小组都或多或少超额完成了任务。

晚饭后,覃月田又召集全班会议做一天的小结。会上,覃月田宣布了这天的竞赛结果,表扬了许许多多好人好事。同学们好不振奋,时不时响起一阵掌声。接着覃月田严厉批评了张军违反纪律的恶劣行为,并一再强调每个同学必须引以为戒,严格遵守纪律。

会后,覃月田叫着班长张平、团支部书记李倩一同去丢西瓜的老乡家赔不是。他们走进丢西瓜的老乡家,正好夫妇俩都在。覃月田说:“我们是来赔不是的。你们瓜地的西瓜是我们的一个同学偷吃的……”夫妇俩很是感动,忙说:“不用啦,吃就吃了呗。”“都怪我这个做老师的没把同学教育好。”覃月田边说边掏出钱放在桌上,“这是赔偿金,请收下。”男主人说什么也不肯把钱收下,说:“这可使不得,孩子嘛,吃个西瓜算啥。”他又骂起他的女人来:“都怪你那张破嘴,把孩子坑苦了,学校能轻饶了他?”覃月田很是感激,但仍坚持说:“这钱请务必收下,不然向学校无法交代。”

一天,覃月田去大队部开会得知一班和三班出了大问题。一班有两名男同学在工地上打架动起了铁锹,其中一个男同学被砍得头破血流,当即送进了医院。三班有几个男女同学私自爬山,从山上采回一种叫不出名的野花,谁知那花有毒,毒死房东一头大肥猪。覃月田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班上的同学来。覃月田最担心的是同学们下水库游泳。据老乡说,水库可深了,最浅的地方也有好几米深,深的地方上百米呢。于是覃月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决定每天中午休息时,几个班干部轮流去水库边巡逻。

谁料,覃月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上午,大队部组织六个班的同学去附近一个发电厂参观。下午回来时,覃月田从老乡那儿听说,有两名男同学下水库游泳,一个同学差点儿没游回来。覃月田吃惊不小,断定是伙房的那两个男同学(伙房的同学没去参观),便赶紧叫来伙房负责人尚秀芬。尚秀芬一个劲儿地检讨,说她没看住两个男同学,她也是事后才知道的。覃月田不由得火冒三丈,立刻叫班长张平通知大家去小学开会。

同学们简直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覃月田发这么大的脾气,批评起人来这么狠。会后,有的同学不解地问覃月田:“这两个同学工作表现不错,多次在班会上受表扬,是不是批评得太过火?”覃月田说:“功是功,过是过,两者不能相互抵消,再说,这关系到同学们的人身安全呵!”同学们想想,也是,为了同学们的安全,老师煞费苦心。

说实在的,从来到密云水库后,覃月田无时无刻不在关怀着每一个同学。劳动中谁要是磕了碰了,覃月田总是亲手给他(她)抹药水,并嘱咐说:“别慌手慌脚的,小心点。”要是谁病了,覃月田可焦急了。有个女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起高烧来,覃月田可急坏了,又是去大队部叫来卫生员,又是吩咐伙房做病号饭,自己不管多忙,一天也要去探视好几次。那位女生感动得直掉眼泪,心想,平时在家生病,父母也没这样关心过自己。覃月田还十分关心伙房工作,经常跟伙房的几个同学商量如何保证同学们吃饱吃好。提起吃饱吃好,里边还有段生动的故事呢。一天,伙房要给同学们改善生活,包一顿肉馅饺子吃。一名男生找到覃月田说,他吃不了肉,要吃素馅饺子。覃月田便去到伙房,告诉他们做一人的素馅饺子,并吩咐里边要放鸡蛋。这名男生知道后很是感激。谁知,吃过饺子后,这名男生恶心得直吐。覃月田问他怎么回事,他哭丧着脸说:“老师,他们做的不是素馅饺子。”覃月田气得立马赶至伙房问原因,尚秀芬说:“都怪我。没想到他连一点肉味儿都不能沾,我只是把馅里的肉搛了搛。”“这不是骗人吗?”覃月田生气地说,“赶紧给他单做一份,别忘了放鸡蛋!”

覃月田还注意与同学们沟通思想。

傍晚时分,覃月田常与同学们在水库边纳凉聊天。真美呀,这儿的水清清的,这儿的风凉凉的,这儿的空气新鲜不说还甜甜的。

同学们围坐在覃月田身旁,师生一打开话匣子就天南海北地没完没了。

一个同学说:“我们的房东真热情,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二天,房东就特地去水库边捞鱼来招待我们。”

又一个同学说:“可不是,我们房东也是这样。他们捞来的全是小鱼,用铁锅焙得焦黄焦黄的,可香啦!”

一个同学打趣地说:“你们可知罪,违反了群众纪律!”

这两个同学一齐望着覃老师:“这……”

覃月田说:“这就跟乡亲们往八路军衣袋里塞鸡蛋一样,拒绝不了呀!”

大伙儿话锋一转,哀叹起乡亲们的苦日子来。

一个同学说:“乡亲们每天吃的全是白薯面窝头,真够苦的。”

又一个同学说:“是呀,要等来客人了,才能吃上一顿白面擀的面条。”

覃月田说:“我们国家很穷,农民更穷,能不能富起来呢,就看你们的了,当然也看我们的。”停了停,覃月田又感慨地说:“我总认为,老百姓遭受侵略者的践踏,是军人的耻辱;老人和儿童吃不上饭,是中青年的耻辱,起码有责任,说明你没能耐。所以你们要好好读书,长本事。”

大伙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疑惑。

一个同学问:“老师,读书是不是没有用?你看,王洪文一个工人出身,没有多少文化,不是也当上党中央副主席了吗?”

又一个同学接过话茬,说:“依我看,书读多了不仅没有用,还危险,当右派的哪个不是知识分子?文化大革命中,专家学者打倒的打倒、批斗的批斗,就连学校的老师也没少吃苦头。”

覃月田说:“还是来看看现实吧。我们国家长江大桥的建成、大庆油田的开发、原子弹氢弹的爆炸、人造卫星上天,哪一项能离开科学技术?总不能叫文盲去造原子弹吧!当前社会上有种种流言:‘读书无用’啊,‘书读得越多越反动’啊,‘臭老九’啊……我们要善于分辨是非,决不盲从。大家要知道,国家富强靠科技,科技进步靠教育,读不读书是关系到国家兴衰的大事情。”

同学们觉得是这么个理,不由你不服。

学农劳动虽然艰苦,但同学们生活得挺愉快,不知不觉日期已满,该返校了。返校那天,不少乡亲前来送别,同学们心里怪不落忍的。汽车快启动的时候,一个乡亲抱着两个西瓜紧赶慢赶来到车前,说:“覃老师,给同学们尝个鲜。”这是丢西瓜的那个乡亲。覃月田忙拒绝说:“谢谢,心意我们领了……”那乡亲急得不由分说,把两个西瓜放进了车里。顿时,覃月田热泪盈眶,连声说:“谢谢,谢谢。”车开了,车窗口挥动着一只只手臂:“乡亲们,再见!”

经过这次学农,覃月田深深感到师生感情融洽了,老师能够理解学生,学生也能体谅老师,班里工作好做多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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