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桥畔

谭朝富

第三十章

总厂革命委员会成立后，朱仁至很想得到军代表的支持继续批斗覃月田，便将覃月田的“三反”材料整理出来向军代表作汇报。军代表对此事十分慎重，经过多方核实，反复研究，最后认为覃月田的问题大多属工作中的不同意见，够不上“三反”分子，不可再批斗。朱仁至无法，不得不将覃月田搁置起来。

覃月田并没因此感到高兴，相反，他发觉总厂、分厂革命委员会成立后，全大院变得更乱，越发令他忧心忡忡。两大派造反组织都自称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唯我独革”，都要“以我为核心”，常常为有几名革命委员会委员，是否参加常委，是否当上副主任而争论不休，以致造成武斗。覃月田真想大声疾呼：“乱吧，看能乱到何时，乱到什么地步？！”

这是个星期天，覃月田、雷宛钰去到孩子姥姥家。覃月田与雷震宇一聊就聊起全国范围的全面夺权引起社会动乱的情况。

雷震宇说：“且得乱呢。彭、陆、罗、杨（彭真、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被打倒，刘、邓、陶（刘少奇、邓小平、陶铸）被打倒，贺龙元帅被打倒，甚至年高德劭的朱德总司令也被诬为‘大军阀’，公开贴出‘打倒’的大字报。”突然，雷震宇火了起来：“全面夺权更是错误的行动，必然引起广大干部、群众的不满和抵制――被逼的嘛！”雷震宇静了静，问道：“知道大闹京西宾馆和大闹怀仁堂吗？”

覃月田知道，他老岳父常从他老上司、老同事那儿得到许许多多可靠的内部消息，忙说：“讲讲吧。”

雷震宇怀着沉重的心情讲述了“两个大闹”的经过情形。

全国范围的全面夺权狂潮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动乱，引起了老一辈革命家们的担心和忧虑。

1967年1月19日至20日，中央军委召集各大军区负责人在京西宾馆开会（亦称军委碰头会），研究部队“文化大革命”的问题。应邀到会的有中央文革小组负责人陈伯达、江青等人。

会议上，老帅们愤怒揭发中央文革小组和各地造反派迫害老干部、冲击军队以及其他各种无法无天的罪行。说到激愤之处，徐向前一掌拍在茶几上，把茶杯盖震落在地。叶剑英怒不可遏，用拳头连连猛击桌子，严正警告：谁要想搞乱军队，决不会有好结果！由于拳击过猛而致右掌骨折。这就是所谓“大闹京西宾馆”。

“那大闹怀仁堂呢？”覃月田急迫地问。

雷震宇说：“这次斗争更为激烈……”

2月13日和16日，由周恩来主持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有主持党、政、军日常工作的同志和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参加的中央碰头会，讨论“抓革命，促生产”的问题。会上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叶剑英指责中央文革，你们把党搞乱了，把政府搞乱了，把工厂、农村搞乱了！你们还嫌不够，还一定要把军队搞乱！这样搞，你们想干什么？！谭震林尖锐地指责张春桥一伙说，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干部。你们把老干部，一个一个打光。四十年的老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陈毅针对林彪一伙搞反革命两面派活动斥责说，这些家伙上台，要搞修正主义。

覃月田清楚，对林彪、江青、中央文革小组是绝对碰不得的，他担心地问：“后来呢？”

雷震宇说：“周恩来还没有来得及汇报，江青等已恶人先告状。毛主席听信了这种单方面的汇报，并明确给予支持。”雷震宇哀叹一声，又说：“老同志们吃苦头啦！在怀仁堂会议室里，老同志们连日遭到江青、康生、陈伯达等人的围攻，无限上纲，大帽子满天飞，什么‘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啊，‘保护一小撮走资派’啊，‘要复辟资本主义’啊，并将两次会议斗争称之为‘两个大闹’（即大闹京西宾馆和大闹怀仁堂），诬陷为‘二月逆流’。”

覃月田深深感到，老一辈革命家以凛然的革命气节，像傲霜斗雪的青松，抗击着林彪、江青之流的狂风骤雨。

爷儿俩正聊着呢，突然响起敲门声。覃月田起身去开门，雷宛钰的表妹方芳笑盈盈地走进来。

覃月田问：“你爱人、孩子没一块来？”

“别提啦！我们已经成了冤家死对头，他骂我保皇派，我骂他牛鬼蛇神大本营。”方芳气哼哼地说，“今天一大早，父女俩就出门玩去了。我一赌气，这就跑来了。”

雷震宇打趣地说：“你们家也闹开派性啦！”

方芳说：“可不，半夜三更还大喊大叫辩论呢，把街坊四邻都给吵醒了。”

白洁、雷宛钰从房间里迎了出来。覃旭赶紧扑了上去，亲热地叫道：“姨妈。”

“覃旭真乖。”方芳抱起覃旭，亲了亲，“嗬，姨妈都抱不动咯。”放下覃旭，她转过脸冲着雷震宇笑了笑，说：“姨父真行，由老革命变成反革命，又由反革命变成老革命，变来变去，这算哪门子事呀？！”

雷震宇意味深长地说：“还不知哪天又成了反革命呢？”

覃月田同许多人一样，透过政治斗争风雨，逐渐认清林彪、江青之流的真面目。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极力掀起批判资反路线、全面夺权、反击“二月逆流”、抓叛徒的浪潮，企图借混乱之机打倒老一辈革命家，达到篡党夺权的目的。

人们都在关心被“炮打”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的近况。

这天，在办公室覃月田同叶小舟聊起了刘少奇的遭遇。

叶小舟说：“知道吗？中南海的造反派在批斗刘少奇呢。”

覃月田点点头。

叶小舟说：“造反派批判刘少奇曾吹捧电影《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曾自诩为‘红色买办’。他们还就戚本禹《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一文中给刘少奇加上的‘八大罪状’提出质问。当质问到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问题时，刘少奇一下火了，说六十一人出狱之事，是经过党中央批准的，中央许多领导同志都知道，早有定论。”

覃月田说：“是的，中共中央对他们的这段历史是知道，并作了结论。为啥今天又翻腾出来，并诬称刘少奇是这些变节分子叛党的‘最大组织者’？林彪、江青之流清楚，仅仅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罪名，不足以彻底打倒这批老同志。于是他们就唆使红卫兵追查干部的历史问题，搜集捏造各种伪证，栽赃陷害。”

叶小舟说：“说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是反马克思列宁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大毒草。这就奇怪了，这本书1939年出版于延安，曾列入全体共产党员必读的书，几十年过去了，要真是‘大毒草’，为啥过去没批判，都干吗去了？！”

覃月田说：“是呀，实在令人困惑不解！”

他们俩正聊着，郭泰老师进来了。郭老师插话说：“刘少奇是国家主席，就是揪斗，也得通过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呀！他们这样做，国家主席的尊严何在？！国家的尊严何在？！”他又说：“清华大学的造反派，还组织三十万人大会批斗王光美，硬强迫她穿旗袍，戴用乒乓球串成的项链，这不是人格侮辱吗？！”

覃月田叹了口气，说：“什么法律，什么公民权利，什么个人尊严，统统荡然无存啦！”

叶小舟说：“我就弄不明白，林彪、江青之流大权在握，置刘少奇于死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煽动红卫兵‘围攻中南海，揪出刘少奇’呢？”

覃月田说：“他们是在愚弄群众，以‘群众运动’的名义来‘吊民伐罪’，借刀杀人，使自己双手不沾一点血迹。”

谁都清楚，林彪、江青打击迫害老干部的最大目标是彻底打倒刘少奇。他们一面秘密设立专案制造伪证，极力把刘少奇打成叛徒、特务，一面煽动群众批判“中国的赫鲁晓夫”、“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随之而来的是全国武斗成风，社会秩序极度混乱，许多地区连续发生抢银行、抢仓库、劫车船、冲监狱等恶性案件。

文化大革命的极左思潮不仅横流国内，在我驻外使领馆和留学生中，也发生了重大影响。我驻某国使馆造反派，在大街上散发“造反有理”的传单，东道国提出抗议。

我去某国援建人员中的造反派，要在工地上竖立一块“社会主义一定要代替资本主义”的巨幅标语，与警方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

在这急需加强外交工作领导的时候，外交部部长陈毅却遭到造反派不断升级的批斗围攻。以致1967年8月22日，发生火烧英国驻华代办处的严重事件。严重损害我国外交声誉。

正当全国大乱之际，1969年4月1日至24日在北京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

大会的召开时间事先没有公布，直到会议公报发表，全国人民才知道“九大”已经召开了。

大会召开之前，毛泽东为扭转严重动乱局面，采取了一系列的具体措施。

1967年9月23日，毛泽东批准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在外地串联学生和在京上访人员立即返回原单位的紧急通知》。10月14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发出《关于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全国各地大学、中学、小学一律立即开学”，“一边进行教学，一边进行改革”。

1968年7月27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北京组织“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进派性斗争激烈的清华大学，整顿秩序，制止武斗。8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发出《关于派工人宣传队进学校的通知》，要求“各地应该仿照北京的办法，把大中城市的大、中、小学逐步管起来”。12月，毛泽东发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各地立即掀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高潮。

毛泽东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对缓解全面内战的局面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由于林彪、江青日益加剧的互相争夺，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文化大革命之火，就不是那么容易止熄的了。

1968年10月13日至31日，为“九大”做准备工作而召开的八届十二中全会的会议上，批准了《关于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罪行的审查报告》，并通过全会公报而昭告于世。这就铸成了全国最大的冤案。

“九大”党章中规定中国共产党“以毛泽东同志为领袖”，“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大会选举了第九届中央委员会。林彪、江青的相当一批骨干和亲信，还有各地造反派头头，如王洪文等被大量塞进了党的中央委员会。

九届一中全会选举了中央机构。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副主席林彪。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毛泽东、林彪、（以下按姓氏笔划为序）陈伯达、周恩来、康生。在中央政治局委员中，林彪、江青集团的主要骨干和亲信占半数以上。

九大和九届一中全会闭幕不久，厂子组织全体职工看大会记录片电影。

一看银幕上的画面，职工们气儿不打一处来。主席台的座位排列是谁的主意？未免太过分！请看：毛泽东居中，左边是以林彪、康生、江青为首的所谓“新文革”的成员，而右边则是以周恩来为首的所谓“旧政府”的成员。左边热热闹闹，一个个趾高气扬；而右边则冷冷清清，一个个默默无语。显然，做如此安排是别有用心的，是对老一辈革命家的人身攻击！大伙儿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电影镜头一个接一个地从眼前晃过，但场子里没有欢呼声、掌声、笑声，也没有说话声，人们都在沉闷地看着。覃月田不禁暗暗叹道：“文化大革命这条航船，偏离人民群众心中的航道越来越远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