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吉他手

虎啸文心

八十年代初，青春少年的迷惑与骚动，不比当时大人们的忧愁与烦恼差多少。那终日莫名的冲动和恍惚的不安，引发出许多古怪的故事。那时候留长发、喇叭裤成街头一景，再加上眼戴蛤蟆太阳镜，手提双喇叭录音机，骑一辆二八式自行车，一路靡靡之音随风飘过，那简直酷呆了。当时还流行穿米黄色风衣，喜欢把衣领立得高高的，把脸埋进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玩吉他成了时髦。如果你肩背一个吉他，闷头从街上走过，一副凡人不理的样子，那真是让周围的孩子们羡慕死了。

那时北京酒仙桥四街坊是孩子成堆儿的地方，可买得起吉他，并弹得好的却没有几个。记得一个外号叫麻袋的吉他弹得不错。听说他在北海白塔和西城的碴（赛）吉他，愣把人家赢了。夏日，每当天黑下来，在街区的路灯下，他会弓着瘦弱的身子，低头抱着吉他，一遍遍弹奏起来。浓黑卷曲的长发披在苍白的脸上，他那双老鼠般凸实饱满而晶亮的小眼，偶尔会抬起来扫人一眼。每当开始弹奏前，他那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总是习惯性地放到嘴里猛吸一口。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有点儿令人生畏。只有那双鼠眼贼亮。他的嗓音略微沙哑、低沉，唱出的声调裹着一丝丝淡淡的忧郁。

白色的毛衣，

围绕在身旁，

投入怀抱，

传来暗香。

心已经破碎，

我在流泪，

我在流泪没人知道我。

啊―，

谁在唱哪，

远处轻轻传来，

想念你的，

想念你的，

我爱唱的那一首歌。

麻袋弹吉他的那副模样，成为我以后对吉他手认知的一种定格。仿佛弹吉他的人，就应该是一副冷漠的样子。那种手抱吉他又唱又跳的舞蹈，让我觉得是对吉他的亵渎。

那街区防空洞上边的空场儿，有时也很热闹。一天晚上，不知从啥地方汇聚来几个吉他手，他们摆上“夏威夷”，手拿沙锤、抱着“西班牙”，开始一曲曲演奏。伴有弹拨乐的合奏曲显得十分欢快，一会儿就引来一堆人围观，俨然是一场小型音乐会。已是深夜了，围观的人几乎走净，空场上没有灯，只有天上皎洁的月亮洒下一片雪白的光华。在一个砖砌的乒乓球台上，麻袋和一个高挑儿的漂亮姑娘竟然伴着乐曲跳起交谊舞来。只有乐曲的音响，只有他俩的舞动，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朦胧的月色映照着两个青春美丽的剪影。他俩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在那块小小的舞台上扭动着，扭动着……。此时，人们都已回家睡觉了。

上初中时，我有晨练长跑的习惯。特别是冬天，班里挂着一张象征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图表，跑一次贴一面小红旗，看谁最先将小红旗贴到终点。数九寒天，即使冒着鹅毛大雪，我们也坚持长跑锻炼。这样，竟渐渐养成习惯，每天清晨都要早起，到球场或田野、树林跑上一会儿。这天，我起个大早，准备到电子球场跑步。路上，遇到了把衬衫搭在肩上，迈着轻快的脚步，急匆匆往家赶的麻袋。

我问他：“干什么去了？”

他暧昧地笑笑，说：“刚从女朋友家回来。”

我说：“你跳窗户出来的吧？”

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还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我迷糊地醒来，听到楼外空场儿上的吉他声。我从厕所的窗户往外望，只见麻袋坐在那间收购废品用的屋外的角落里，面对墙壁，一遍遍地轻声弹唱着。

敲敲门，

你在不在，

有人说你没回来。

要是你还不来采，

花儿不再为你开。

敲敲门，

你在不在，

有人说你没回来。

满园花儿为你开，

你为什么不来采。

美丽的花朵人人爱，

世间充满了情和爱，

采不采全在你自己，

去了你就快回来。

伴着那吉他声声的低吟浅唱，我又入眠了。不知是否在梦中，那吉他声声在脑海里盘旋、回荡――。盘旋、回荡在迷惑又骚动的青春的日子里。

2009-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