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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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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仙桥畔
谭朝富
第九章
连日来教师们纷纷向张校长反映学员的缺课情况十分严重,有的班级已经空无一人了。这天晚上,张校长准备去各个上课地点看看。他走出办公室,去到附近的平房教室。开学初期他曾来察看过一次,当时每个教室灯光明亮,学员满座,而如今好几个教室已经黑着灯,就是亮着灯的教室学员也稀稀拉拉、寥寥无几了。他心里一片凄凉,本想还去别处转转,而情绪全无,这儿即可窥豹一斑了。于是他怏怏不乐地返回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思绪万千。想当初学校又是上电台又是登报纸是何等的群情激昂,而短短一个月后的今天竟然变得这般冷清,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张校长的工作方法最看重大搞群众运动。他认为抗日战争由于大搞群众运动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解放战争由于大搞群众运动埋葬了蒋家王朝,当前农业生产由于大搞群众运动夺得了水稻亩产十多万斤的高产……可见群众运动无论是对战争还是经济建设甚至各行各业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然而学校办教育也大搞群众运动,怎么就不行呢?他正疑惑呢,几个中文系的大学生进来了。
张校长招呼他们坐下后,问道:“你们怎么没去上课?”
他们组长张建说:“我们是去上课来着,可是我们班上已经没有学员了。我们想借这个时间向您反映点情况。”
张校长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出什么麻烦事儿。
“我们班上为啥没有了学员?我们作过调查,有的学员强调生产忙没有时间,有的则说我们不熟悉他们,我们的课他们不爱听。我们认为这与覃月田对我们试验课在学员中妄加评论有密切关系。”
“你们教师也有反映,”副组长赵红接着说,“说覃月田不是个简单人物,在老师和学员中形成了一股以他为首的保守势力,严重干扰了学校的各项工作。”
显然,汪虹的险恶用心,在他们身上起作用了。
张校长静静地听着,心里不停地想着,他不否认老师中存在保守思想,但硬说得那么严重,他实在难以苟同。
大学生们见他不吱声,全都急了。
“这是路线斗争,不能手软。”
“不批判,学校眼前的局面就无法扭转。”
张校长既然没把学校的保守思想看得那么严重,就更谈不上搞什么批判了,但见他们急成这个样子,便只好敷衍几句:“大家提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认真考虑。”
好不容易把几个大学生打发走,朱仁至又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还没等坐下呢,他就大喊大叫起来:“张校长,这件事不作严肃处理,往后我这个教务主任就无法当了!”
张校长一时摸不着头脑,睁大惊愕的眼睛望着他。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朱仁至认为要批判覃月田,首先就得把他身边的人治老实了,避免到时候为他说三道四的。他觉得张帆与覃月田的关系最密,又是个炮筒子,先不敲打他两下绝对不行。怎么个敲打呢?他想来想去,还是从他讲课中寻找毛病吧,借此煞煞他的威风。就在今天晚上,他事先没给张帆打招呼,还没等上课就早早坐在教室里了。上课铃一响,张帆踏上讲台,一眼就发现他坐在尽后边。他一愣,心想,你从来不听我的课,今天怎么啦?他意识到这必定与覃月田的事有关。那好吧,有来无往非礼也。他极力保持平静,如往常一样地讲起课来。他讲着讲着提出一个问题,一连提问了好几个学员谁都没回答上来。此刻,他见时机已到,心里默默念道:姓朱的,多有得罪,我老张回礼了。于是他指着尽后边的朱仁至说:“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朱仁至不以为是叫他,掉头看看他身旁的人。张帆立即说:“别东张西望了,就是叫你。”朱仁至哪会料到张帆给他来这么一手,登时脑袋瓜轰地一声,忸忸怩怩地站了起来:“我,不会。”“我就知道你不会。”张帆从黑板前去到他跟前,故作惊讶状:“哎呀呀,是朱主任呵,你看我这眼神,抱歉抱歉。”顿时课堂一阵哄堂大笑。朱仁至羞愧得面红耳赤,只嫌入地无缝。
朱仁至叙说完事由,忿忿说:“这是目无领导!”他想,何不把覃月田牵扯进来呢?于是他又说:“其实张帆哪有这个胆量,明明后面有覃月田在支撑他。看看学校的保守势力多嚣张!”
张校长怒斥道:“岂有此理,还了得啦!”
下了课,张帆回到宿舍对覃月田说:“我可解恨了,心里真痛快。”他把这事有滋有味地诉说了一遍。
覃月田笑笑,说:“小心哪,不要黄鼠狼没打着,倒惹一身臊。”
“管他呢,”张帆不在乎地说,“要是问起我,我就说我眼神不好,没想到会是他。”
第二天一上班,张校长就把张帆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一顿:“你也太狂妄,眼里还有领导吗?!难道作为一个教务主任无权听你的课?”
张帆说:“权嘛,当然有,不过事先最好打声招呼,避免出差错。这不,由于事先没给打招呼,就出差错了。都怪我眼神不好,没看清楚。”
张校长自然不肯相信他申辩的理由,又一个劲儿地教育和开导,最后嘱咐说:“下去写个检查,要检查得深刻,从思想深处找原因。”
张帆刚刚离去,张校长就接到陈副厂长打来电话过问此事。在电话里陈副厂长很生气,一再强调要严肃处理,并批评“学校领导无能”。
张校长很是奇怪,陈副厂长怎么会这样快就知道了呢?他哪里知道朱仁至在背着他搞名堂。原来朱仁至生怕张校长对此事不严格处理,不了了之,自己白受一番羞辱。于是他偷偷跑到陈副厂长那儿将这事全给抖了出来,还把覃月田扯了进去,说学校以覃月田为首的保守势力照这样发展下去那还了得。陈副厂长登时大发雷霆,当着朱仁至的面就给张校长挂电话,狠狠把张校长熊了一通。
说实在的,张校长本不想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的,怕对学校影响不好,尤其不愿让厂领导知道,担心他们对学校产生看法,无奈厂领导已经为此事所激怒,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二天下午,张帆在全校大会作检查。
像这样的会议本应十分严肃的,然而老师们直想笑,笑朱仁至在课堂上当众出丑。朱仁至平时可叫盛气凌人,总爱以贬抑别人来抬高自己。就拿听课来说,往往听完课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把课说得一无是处,似乎不如此就显不出他的高明。再有,他见谁不顺眼就去听谁的课,以挑毛病进行打击报复。老师们自然厌恶他,所以都巴不得瞧他的笑话。
张帆检查说:“都怪我眼神不好,竟然提问到朱主任头上,让他出丑了……”
会场忽地发出一阵笑声。
“我的眼睛近视得厉害,四米开外瞧人就模糊。朱主任又偏偏坐在最后一排,这还不出差错?”
又一阵笑声。
张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立起身摆摆手:“肃静!肃静!”
张帆继续说:“我没想到朱主任就在课堂里听堂,因为他事先没跟我打招呼。说来也真邪门儿,我提的问题其实很简单,谁知叫一个不会,又叫一个仍不会,我有些急了,心想我就不信没有会的,于是就叫了第三个。你猜怎么着?第三个站起来吞吞吐吐说‘我不会’。这可把我气坏了,我立刻走下讲台去到他身边,想批评他一顿,我一瞧,可就傻眼了:怎么会是朱主任呢?”
大伙儿又轰然笑了起来。
张帆又说:“即刻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我见他那尴尬劲儿,心里很是过不去,连声说抱歉、抱歉……”
会场上讥笑声、俏皮话骤起。
“够丢人现眼的了。”
“不是盛气凌人吗?该!”
会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帆接着说:“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全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构。这里我再次表示遗憾……”
“够了!够了!”朱仁至气极了,吼道,“你这是在检查吗?我看故意拿人开心……”
一句话乐得大伙儿东倒西歪,他一时也懵了。
朱仁至万万没想到会议竟然开成这样,即便自己长有一百张嘴也难以扭转这窘迫处境。然而他岂肯就此罢休,白受一番羞辱?于是散会后他立即哭丧着脸跨进了陈副厂长办公室。
陈副厂长正接待覃月田班上的两名学员代表。
原来这两名学员代表曾找张校长没解决问题,眼看高中班就要垮掉,十分焦急,不得不又找陈副厂长反映情况。而陈副厂长从不深入下层,对学校情况知之甚少,代表们向他反映各种情况,他如同听天书一般,急得脑瓜直冒虚汗。他见朱仁至进来,心想这可解围了,忙说:“正好,你们主任来了。老朱,他们提出学制问题,你来给讲讲。”
朱仁至立刻认出就是上次找张校长的两名代表,于是说:“你们上次找了张校长之后,学校领导班子专门研究了你们提出的学制问题。大家一致认为学制不能延长。道理很简单,现在是大跃进年代,教育也得紧跟形势,短期内多出人才……”
一名代表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大家跟不上趟,班都快垮掉了,还谈什么人才不人才的。”
“这就得看你们的干劲足不足了。”朱仁至极力压服他们,“认真贯彻执行‘多快好省’嘛。”
“你们只强调‘多快’,根本不强调‘好省’!”另一名代表辩驳说。
陈副厂长生怕双方唇枪舌剑地戗了起来,于是对两名代表说:“你们先下去吧,学制问题我让学校领导再研究一下。”
代表走后,陈副厂长冲朱仁至大发脾气:“你们是怎么搞的,不能把矛盾往上面推啊!”
朱仁至忙解释说:“我们事先也不知道,这全是覃月田在背地捣的鬼。”
“又是覃月田,为啥还不发动群众批判他?”
“还批判呢,惹得起吗?”朱仁至有意激怒他,“就说张帆吧,本来叫他在会上作检查,可是他闭口不谈自己的错误,反而一再地挖苦我,羞辱我,要我的好看。想想看,张帆仅仅是覃月田的一个同伙都奈何不得,谁还敢碰覃月田呢?”
“这还了得!”陈副厂长气得在办公室来回转圈,然后拿起话筒拨通了张校长的电话,“老张吗?你怎么搞的,有了矛盾就往上面一推六二五。什么矛盾?覃月田班上的两名学员代表找到我这里来了。我看覃月田再这样下去那还了得,应该立即批判。什么,不好着手?不是不好着手,而是手太软了。对了,张帆的会为啥开得这么糟?你是咋整的吗?”
陈副厂长挂了电话对朱仁至说:“你配合一下老张,一定要把覃月田的批判会开好。”
朱仁至满怀喜悦返回学校告诉汪虹说:“陈副厂长已发令立即批判覃月田。”
汪虹好不惊喜:“太好了,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别只顾得高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朱仁至指使说,“你去支教大学生那儿点把火,好让他们行动起来。”
几个中文系的支教学生正在办公室议论张帆在会上作检查的情况,汪虹如同往常串办公室闲聊一样地走了进去。大家一见她,便向她提出有关张帆作检查的一些问题。
“张帆不是在作检查,而是在戏弄人。”
“不少人在支持张帆,把会议全给搅了。”
“你们都见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学校眼下的景况――保守派狂妄。”汪虹极力激他们的火,“张帆为啥有不少人支持?就因为他们是一伙的,是以覃月田为首的保守派。他们把学校搅得一团糟。就说覃月田吧,曾经对你们的试验课到处散布流言蜚语,给你们也给学校,带来多大伤害。”
大伙儿的火气真的上来了。
“怎么不批判他们呢?”
“难道就让他们这样下去不成?!”
“不,”汪虹见火候已到,这才掏出心里话,“给你们透露个消息:陈副厂长已下令立即批判覃月田!”
大伙儿闪动着惊喜的目光。
“为了教育卫星早日上天,”汪虹竭力给他们打气,“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
此刻张校长的心情与朱仁至、汪虹大相径庭。他怎么也想不到陈副厂长这么快就知道了张帆在会上的检查情况,并在电话里狠狠训斥了他。他也闹不明白,在会上群众为啥支持张帆而嘲讽朱仁至?弄得他这个主持会的也十分难堪。陈副厂长还在电话里叫他立即发动群众批判覃月田。在这上面,他确实正如陈副厂长批评的那样,有些手软。在他看来,覃月田对当前办学虽有许多意见,但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把学校办好。再说,覃月田对待工作一贯认真负责,实实在在,人又十分精明强干。像这样的同志为啥硬要作为保守势力来批判呢?他不赞成朱仁至他们的说法,说学校被搞成今天这样,主要责任在覃月田身上。他认为夸大其词了。说句实话,作为一个普通教师的覃月田,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尽管学校走至今天这一步究其原因他尚不清楚,但这笔账不能算在覃月田头上,这一点他是明了的。然而陈副厂长又叫他立即批判覃月田,实在令他为难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