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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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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仙桥畔
谭朝富
第四章
汪虹放的扫盲速成卫星以绝对优势压倒覃月田、叶小舟,受到主管教育的陈副厂长在全厂职工广播大会上的着重表扬。她颇为得意,忘乎所以。正当她飘飘然之际,张校长找她谈话了。
“你这颗卫星放是放出去了,厂领导也表扬了你,不过……”张校长的脸色由微笑变得阴沉起来,“有人反映,说里面含有水分,是吗?”
汪虹心里猛一激灵,但她很快又显出神色自若的样子:“纯属诬陷!工作中有缺点错误我承认,这是一场教育革命,谁能万无一失。”
“那是,那是。”张校长连连点头,打心底里不愿深究。
……
谈话极简短,并轻描淡写的。这倒引起汪旺越发忧心忡忡,胡乱猜疑。要是校长将此事公布于众,再给自己个处分,怎么办?那自己哪还有抬头之日,岂不是全完了?事不宜迟,得赶紧找朱仁至商量个对策。
汪虹每逢紧要事总得找朱仁至商量,两人瓜瓜葛葛,非同寻常。汪虹原是在本市远郊区的一个农村中学任教。她不堪农村环境的艰苦和寂寞,一心向往大城市生活。后来她获知有个老乡在本市城区工作,她便迫不及待地主动突击――托人为她牵线搭桥,对方见她是老乡关系,便满口答应了。婚后不久,她便以照顾夫妻关系为由,经过多方面努力,才调至这个学校。然而,渐渐地她嫌弃起自己的丈夫来了,认为年龄比她大七八岁,又是个大老粗,没有共同语言,委实不般配。与此同时,她对朱仁至倒很有好感,在她看来,朱仁至仪表不凡,大本学历,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教务主任,颇为称心如意。于是她主动与他接触,不管有事没事总爱去教务处同他扯扯闲篇,套套近乎。然而朱仁至对她却毫无兴趣,他心目中的目标是雷宛钰。尽管汪虹长相有迷人之处,又具有大专学历,但比起雷宛钰来也就小巫见大巫了;况且,雷宛钰是高级干部的千金,而汪虹呢?一个已婚之妇。不过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曾经他托她在雷宛钰那儿为他撮合。汪虹不得不满怀醋意去敷衍一番。覃月田调来学校以后,更密切了他们的关系,汪虹需要借朱仁至一臂之力来压覃月田一头,而朱仁至又必须利用汪虹之手来整治他的情敌。显然,他们的关系千丝万缕,越缠越紧。
汪虹慌慌张张跨进教务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朱仁至对面,焦急地说:“事情败露了,张校长刚跟我谈过话。”
“瞧你――”朱仁至点支烟,瞅了瞅她,说,“镇静点。校长同我议论过了。”
“谁告的密?你快说呀!”
“你班上的两个学员。”
“咋办?要是校长向全校公开,可就糟了!”
朱仁至皱皱眉头,吸了口烟,说:“我看未必。两个班的结业成绩我早已上报厂部,厂领导极为满意――不是还表扬你了吗?这就迫使张校长只能有这两方面选择:一是放卫星,一是挨批评。你说他选择哪一种?”
“岂不是废话?当然选择放卫星。”
“既然选择放卫星,那么这事他就不能公布于众,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张校长这人从来好大喜功,看重上级的表扬,他才不会往自己脸上抹黑呢。”
“是这么个理。”汪虹突然有所醒悟,“怪不得张校长同我谈话语气和缓,毫无指责之意。”这时她那火烧火燎的心情才算平息下来。须臾,她面露微笑,双眸含情脉脉,娇滴滴地说:“这次卫星上天,都亏了你呵,――对了,还有那篇广播稿,叫我怎么谢你呢?”
“这算什么?”朱仁至毫不理会她那诱人的挑逗,“重要的是下步棋该如何走。”他瞧了瞧她又说:“张校长正在劲头上,下一步他要来一个天翻地覆的特大跃进,这是你与覃月田决一雌雄的绝好时机。”
汪虹睁大疑惑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来问你,论业务能力和工作干劲,你比覃月田如何?”
“差得甚远。”汪虹摇摇头说。
“既然如此,那么同他交锋必须采取避实击虚之策,方可制胜。”
“怎么个避实击虚?”
“所谓‘实’,就是指他的业务能力和工作干劲,千万设法避之;所谓‘虚’,就是指他的致命弱点――实事求是,务必迎头击之。具体说,你若从‘多快好省’中抽出‘多快’二字攻其‘实事求是’,那么,优势在你劣势在他,你越攻击他你就越革命,他越反对你他就越被动,甚至陷入右倾保守泥潭。”
汪虹开心地笑道:“好你一个狗头军师!”
覃月田在食堂用过晚饭径直往厂北大门斜对过的小公园走去。这是今天上午在学校雷宛钰与他约好了的,说有话对他说。雷宛钰是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说,比如汪虹的丑事,他为什么回避她,等等。他去到小公园,雷宛钰也正好赶到。他们小憩片刻,便溜达出小公园,踏上一条乡间小道。小道两侧是一片绿茸茸的稻田,披上夕阳的余辉,景色甚是宜人。
“近来,你怎么总是躲着我?”雷宛钰问。
“没,没有啊。”覃月田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显得有些尴尬。
“还说没有,每次下了课总也见不着你,不是躲着我是什么?”
不错,覃月田是在躲着她。从上次他们在工人俱乐部一起跳舞后,覃月田意识到他们相处得过于热乎,应该降降温了,因为他总也忘不了部队的女友――田耘。就在同雷宛钰跳舞的那天晚上,他怎么也不能入睡,脑海里一个劲儿地涌现出往昔同田耘一起令人心醉的情景。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他们俩来到沱江之滨,面前江水翻银滚雪,远处白雾茫茫、帆影点点。他们挽裤赤脚,时而沙滩起舞,时而浅滩嬉水。覃月田拾起一块薄薄的卵石,随手向水面砍去,霎时石块在水面上嗖嗖嗖划出一长串银白水花。田耘觉得有趣,也拾了块薄卵石紧靠水边死劲向水面砍去,不料身子猛向前倾斜,扑通一声跌进水里。覃月田赶紧上前把她搀起,她的上衣已经湿淋淋的了。覃月田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让她换上。田耘见附近无更衣去处,便叫覃月田转过身去,但她仍不免有些羞羞怯怯、犹犹豫豫,动作十分迟缓。覃月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以为她在捉弄人,便掉过头去责问她。怎知正赶上她脱去湿衣正要换上干衣的当儿,白白的肌肤,高高的乳房,全映入他的眼底。田耘见状慌乱穿好衣服,嚷道:“谁叫你回头了!”覃月田难堪得掉头就跑:“我什么也没瞧见。”田耘在后面紧紧追赶:“你坏,你坏。”
覃月田忘不了田耘,他实在不情愿伤害雷宛钰纯朴的感情。
面对雷宛钰的追问覃月田很是为难,只好采取沉默态度――无声胜有声嘛。
他们穿过稻田,来到柳树荫翳的溪边。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他们面向清澈见底、潺潺流动的溪水坐了下来。
雷宛钰掏出手绢擦了擦面颊的汗,问:“汪虹弄虚作假的事,是真的吗?”
“没错。是她班上的两个学员亲自向张校长检举的。当时我也在场。”覃月田回答说。
“我说呢,她班上的结业成绩竟能高出叶小舟班好几分,原来这样!”雷宛钰愤愤不平地说,“为啥学校还迟迟不给处理?”
“也许不了了之。”
“为什么?”
覃月田说:“眼下两种情况可供张校长选择:一是不处理汪虹,卫星则升天;一是处理汪虹,卫星则落地。你说他选择哪种好?”
雷宛钰愕然。
覃月田解释说:“这不奇怪,当前的形势就是这样,只怕冷不怕热,只反右不反‘左’。弄虚作假、说大话、吹牛皮的人受表扬,甚至升官;按客观规律办事、实事求是的人不仅吃批评,搞不好还给你戴上‘右倾保守’的帽子。”
覃月田又说:“就拿我们厂来说吧,近来敲锣打鼓向厂党委报喜的车间、班组接二连三,不是技术革新报喜就是提前完成生产任务报喜。昨天我碰见高志远一行人刚向厂党委报完喜往回走,我拦住他问:‘前不久你们刚报过技术革新喜,怎么今天又报喜?’他苦涩地一笑,低声说:‘实话告诉你,上次报的是真喜,革新了一台用在电窑上变电压的调档开关,不仅好使,还降低成本百分之六十;今天报喜的革新项目嘛……不瞒你说,是虚的,还只是一张草图。’我奇怪地问:‘为啥把草图当作成果来报喜呢?’他叹了口气,说:‘没法子呀,完不成上边的指标就得挨批,谁受得了!’”
雷宛钰忽闪着忧虑的眼睛,问:“这种怪现象能很快扭转吗?”
“难呵!”覃月田摇摇头,说,“目前全国上上下下全这样。就拿粮食亩产量来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从小生长在农村,虽说没躬亲耕作,但对农业生产也略知一二。解放前小麦亩产量一般是一二百斤,而如今报上报道河南某县亩产小麦2100斤,青海某农场竟然放出颗亩产小麦8585斤的卫星……比解放前高出十几倍、几十倍。再看他们的高产措施――大兴水利,深翻改土,合理密植。就凭这些措施夺取如此偌大丰收,谁能相信呢?”
雷宛钰说:“我也很疑惑,不相信吧,这是报上报道的;相信吧,高产得也太离谱,又缺少科学依据。”
“再有,商店里的副食品供应毫无变化,”覃月田说,“过去买不到的食品现在仍然买不到,过去买东西怎么排长队现在还是怎么排长队。商店里可见不到大丰收的半点影子。”
雷宛钰说:“这些高产卫星是不是真实,一调查就清楚。头头脑脑们为啥不去当地走一走、看一看呢?”
覃月田苦涩地一笑,说:“他们中不少人滋长骄傲自满情绪,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甚至提出种种奇谈怪论:什么我国粮食产量再提高,把地球上的人统统集中到中国来也够用;什么再过几年全国耕地实行‘三三制’――三分之一种植农作物,三分之一休闲和种植绿肥,三分之一种树种草。显然,他们对农业高产卫星深信无疑,哪会想到去当地调查研究呢?”
雷宛钰问:“照这样发展下去,将会怎样?”
覃月田说:“你想想,下边的浮夸信息自然会导致上边战略决策的失误。其后果不堪设想!”
雷宛钰不禁赞叹道:“你真洞察一切,见微知著呵!”
“别、别价,”覃月田摆摆手,说,“你可当心,搞不好就成了‘右派’言论。”
雷宛钰闪动着柔情的目光,羞赧地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右派’。”
突然,一只癞蛤蟆出现在雷宛钰身旁。雷宛钰吓得哇的一声,一头扎进覃月田怀里。“别怕,别怕。”覃月田一只手紧紧搂住她,一只手拾起土块砍走癞蛤蟆。少刻,雷宛钰仰起头,情意绵绵地眯缝着眼睛,慢慢将嘴唇送向覃月田。覃月田顿觉一股暖流淌遍全身,不禁怯生生地垂下头去。当他俩的嘴唇即将接触时,覃月田猛地抬起头:“别……”雷宛钰难过地立起身来:“怎么,你嫌弃我?”“不,不是的。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覃月田只好实情相告。“她在哪里?你骗人!骗人!”“她在部队。只是因工作调动失去了联系,已经好几年了。”雷宛钰晃动着身子,娇滴滴地说:“不管怎样,我就是离不开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