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草原

       在那一瞬间，一个充满诗意的民族以一种绝世悲怆深深击中了我。

       这种感觉是从草原回来再听腾格尔歌声开始的。徘徊在草原深处的思绪慢慢升腾着，凝聚在心中的什么东西轻轻融化着，歌声在心底流淌起来，蜿蜒着，撞击着，眼泪悄然滑落，清凉的，断续的，就像草原上那条小河。  

      “在所有这些之外，那最为直接的事实：他的悲伤，他的追忆，他歌颂着一个失去的世界……”

       我明白我的忧伤是什么了。

       一个正在失去的世界，只在歌声中回荡着曾经的优雅和雄壮。是什么永远消逝了？是什么永恒留下了？除了记忆还有什么？如果一个民族逝去的感伤只剩下歌声来祭奠，这歌声该有多么沉重和忧伤啊！

      大青山，只见荒凉石头不见绿色的树，只有稀疏牛羊和更加稀疏的草地。蒙古包成为异乡人风景，骑马摔跤成了表演，蒙古族文字成为装点，草原生活成为记忆……

      充满诗意、连绵起伏的草原正在逝去，一个民族正在失去赖以生存的世界，失去他们自身的强悍和优雅。

      沉浸在腾格尔歌声中，我很欣慰有这样一种旷世感伤来消融我那微茫忧伤，就像此时的泪流满面，分不清是为了谁，我更愿为那个伟大民族的远去而感伤！

      如果有一种逝去注定无法挽回，找到一种保存曾经美丽的方式，就很值得欣慰了。回响在呼和浩特大小餐馆中的歌声舞步，多少柔和了那追寻的感伤。

      让伤痛慢慢走远，变成一种迟钝的不伤及筋骨的痛，变成一种风景，变成一种美丽的回忆，这是无奈中的纪念了。

      是什么把生活变成了风景？是什么把美丽变成了忧伤？

      蓝天还是千年蓝天，草原却已不再是千年草原。试着躺在稀疏的草地上，蓝天还是醉人的蓝，身下的草地却不再柔软，没有了青草芬芳，尘土会时时飞扬起来；没有野兔逃遁、狼嚎犬吠、马群奔腾，这还是承载成吉思汗伟业的壮阔草原吗？

      天似穹庐，依然笼盖四野，骑一匹老马，走在连绵起伏的草原上，去追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这是3年前我的草原之旅。也是席慕容跨海回来寻找的心灵故乡。那是离呼和浩特最近的一处草原，名字忘记了，但草原之行的忧伤却拂之不去。

      究竟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失去心中草原？

      城里人穿羊绒衫的多了，草原上的山羊就会多；山羊多了，草就会少，山羊吃草会把草连跟拔掉。

      来旅游的人多了，草原就不安静了。游人来寻找心中草原。能带走的只有这酒肆中的歌声和马头琴声，手抓羊肉很美味，奶茶也地道，推销的羊绒衫、羊肉干、奶酪，让你参观生产车间里的每一道工序……这些都和草原有关，但都不是心中草原。

       那原始的浓郁毡房很难见到了。好不容易寻到一户牧民，男主人是汉族，女主人是蒙族，家里瓷砖铺地，简单干净，自制奶茶喝起来刚好温热，女人不说话，男人很健谈，他经常接待游人，还用上了手机。房前有一条小河，河边水草中几只羊在吃草，导游说这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了。听了真让人觉得伤感，如果把辽阔的大草原变成一个小盆景，那还叫草原吗？ 仔细一想也真无奈，好歹这总还是草原吧！回想起在草原上居然经历了沙尘暴，就知道“草原荒漠化”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沉重的感觉就是从这儿来的，所有忧伤的泪水也是从这流出来的。

      敖包山上，我只有一个心愿，祈求上天多赐点雨水润泽干涸草原！

      成吉思汗曾将征服的城市夷为草原。当草原不再是政治中心，就要成为荒漠吗？不断有工厂、矿山崛起在草原深处，每念及此，我总是一惊、一痛，心底挣扎着呐喊：不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边的叹息淹没了我，我好像变成了大草原上一棵草、一粒尘沙，无助而伤感。如果不能守住心中草原，那么，就让我葬身草原好了。我似乎触摸到了草原的一缕真魂——成吉思汗后代血管中流淌的炽热的血！他们会像守卫成吉思汗陵墓一样守卫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草原不是异乡人的风景，草原是草原人的生命之舟。

      从草原带回的哈达还在，洁白柔软时时触动我，我似乎触摸到了一个民族最质朴品格和最真切内心独白，柔软却又坚韧，沉默而不喧嚣，绵长而绝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