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妈妈在自己的房间给吴蔚搭了一张小床，以便照顾。吴蔚躺在床上睡不着，听到妈妈在爸爸的腰背使劲的搓揉，松筋油强烈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

“真是碰到流氓恶棍了。牙齿被打掉，腰又被摔成这样。唉，接下来的监督劳动，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妈妈哽咽着说。

“我没事的。就是担心蔚蔚的伤。”爸爸忍痛哼哼着。

“她的班主任林先生在帮着托人呢，或许能去四军大看看。”妈妈现在就只有这一个指望。

“学校也不像学校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爸爸生气地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去不了他们学校，只有靠你了，这事要跟他们谈的。”

“我知道。我会找他们校长去说的。”妈妈又说，“不过学校最多出点钱，当然，我们没有这笔钱也不行，但吃苦的还是孩子。”

爸爸叹了一口气：“唉，让你和孩子们吃了这么多苦，我一点都帮不上。”

吴蔚不敢出声，泪水无声无息的流着，湿了枕头。

自从爸爸被押回来，爷爷奶奶更加沉默了。他们本来出门就少，现在更是紧闭门窗。除了里弄居委会小组学习，爷爷还是照样去读报，完了就一个人悄悄回家，不跟人多一句话。

这天奶奶把吴蔚叫到身边，流着眼泪说：“蔚蔚啊，阿娘要跟你爸妈分开过了。阿娘阿爷从前都是很受人尊重的，现在年纪这么大了，老面孔也丢不起了。阿娘就是舍不得你啊！”

吴蔚不知道阿娘为什么要这么想，爸爸不过是说了真话而已！现在他们都不理爸爸，只有爸爸下班回来到老人跟前叫一声，他们也就是模糊地答应一声就完了，坐在一个桌上吃饭都不说话。她替爸爸委屈，可是阿爷阿娘也确实年纪大了，又能怎么办呢？

现在妈妈就更忙了，中午还要赶回来给他们做午饭。吴蔚觉得自己真是没用，饭也不会做，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受伤要别人照顾。

这两天没有去学校上课，吴蔚成天在家呆着，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听到弄堂里有小孩的吵吵声。她好像听到弟弟吴华的哭叫声，便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

一群好像是兴无里的小孩，在弟弟后面用小石子扔他，还有小孩故意把手臂往后身体前倾，做出开批斗会架飞机的样子，一边嘻笑一边骂着“反革命，你爸反革命。”

吴华一边哭一边反击道：“你爸才反革命！”

“你敢胡说八道？”领头的小孩冲过来，一下把吴华推到墙边，“你骂谁？你再敢说一遍？”

吴蔚急了，叫着“小华，回来！”可是小华被那孩子压在墙角，动弹不得。

吴蔚顾不得伤痛，一瘸一瘸地从楼梯走下去，刚到门口，小华就跑着回来了。“那帮小鬼走啦？”吴蔚问。

“小冲哥哥在教训他们。”

小冲把那个欺负小华的男孩逼在同一个墙脚，男孩哭丧着脸说：“是他乱骂人的。”

“是谁先骂的？”小冲盯着他问。

“我又没骂他。他爸是反革命嘛！”小孩犟嘴道。

“是不是都不许你骂。”小冲瞪着眼睛说，“再给我看到谁敢欺负小华，我就不客气！”

吴蔚看着小冲为弟弟出头，本来是挺解气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悲伤。她轻轻把门关上，给弟弟洗了一把脸，感觉到自己好像一下子又长大许多。

林先生来了。她把她亲戚的名字电话交给吴蔚：“我跟这位李医生说好了。让你妈妈带你去就可以。”

“噢。”吴蔚点点头，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

林先生发现这孩子的眼睛里多了一层忧伤，关切地问：“你爸爸回来啦？”

“嗯。”吴蔚又只是点点头。

“自己做功课有问题吗？”林先生想让吴蔚多说说话。

“没有。”吴蔚还只是摇摇头。

“噢，我们的歌通过了，今天已经开始排练了。”

“真的啊？”吴蔚终于露出笑容。

“是啊。校长都说这首歌写得好。今天校长都在广播里表扬你了呢！还说你勇敢坚强，让全校同学都向你学习。”

吴蔚腼腆地笑了，她暂时忘记了不开心。

“还有，你告诉你妈妈，不要担心医药费。校长说了，全部由学校承担。”

这是今天吴蔚听到最好的消息了。那天银娣爸爸拿来镯子的时候，她好紧张，生怕爸爸收了人家的东西。可等银娣他们走了之后，她又开始担心，自己家里也没有这笔钱呀！这不是给爸爸妈妈雪上加霜吗？虽然妈妈说会去找校长，可是她这两天忙得根本抽不出时间。现在好了，吴蔚感激地望着林先生，她知道一定是林先生帮她争取来的。

第四军医大学在很远的郊区。妈妈带着吴蔚，换了好几班车，才到了那里。李医生看了吴蔚的X光片，又检查了她的伤口，答应帮她办理住院，让她们三个礼拜以后再来。

可是，当他们三个礼拜之后又去医院的时候，李医生却给了他们一个坏消息。四军大刚刚接到调防通知，要与二军大换防，所以不再接受新病人。“这样吧，我帮你们在二军大里头找找熟人，到时候再通知你们，好吗？”李医生最后还是给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