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娣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着。刚刚同学们送吴蔚去医院，她都没敢跟去。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子弹怎么会偏到那么远。她也不敢再去上课，春蓉和阿莹还不知道会怎么骂她呢！她更怕看见张先生和林先生，因为自己是犯规了的。如果没有抢在钱丽丽的前面该多好，学校会给她什么处分呢？给就给吧，反正自己本来也是后进学生，名声也不当饭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自己家的楼下。她突然又害怕起来，怎么跟妈说呢？妈妈会不会告诉爸呢？她悄悄地上楼，一声不响地进了自己的阁楼。

银娣的妈妈今天挺高兴。一张肉票买了一大块肥肉，外加肉摊的那个胖师傅送给她的一些筋筋拉拉的边角料，家里终于又闻到荤腥了。整块的肉留到晚上给老公开荤，先把筋筋拉拉的部位熬出猪油，又把青菜周边有点泛黄的菜叶扳下来，切得细细的，做了个猪油菜饭，中午饭也是香喷喷的了。孩子们最喜欢吃那些脆脆的猪油渣，一会儿猪油渣过菜饭，他们肯定要高兴坏了。

她好像看到楼梯口一个影子一闪就悄无声的上了阁楼，叫了一声：“银娣！”没人应。看看时间，还早着呢！读小学的翠娣和根宝都还没回来，银娣应该更晚一些的。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银娣妈无奈的摇摇头。最近人老的真快，白头发都出来了，眼力也不行了，还总是头晕晕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咚咚咚一阵楼梯声就知道是翠娣和根宝回来了。“妈，好香啊！”根宝一进门，就眼尖尖地看到猪油渣，墨擦乌黑的手飞快地捞起一块放进嘴里，嘎拉拉香脆香脆的好过瘾！

“啊呀，洗手洗脸！”银娣妈一把拖着满脸脏兮兮的宝贝儿子到了水池跟前，“怎么每天都这么脏啊？等一下，等银娣回来一起吃。”

“哎哟，我饿死啦！”根宝耍赖。猪油菜饭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

银娣妈只好先给翠娣和根宝盛了饭，把银娣的那一份留了出来。等两个小的吃完又上学去了，银娣怎么还不回来呢？

银娣妈从过家楼的窗户望出去，看见隔壁戴志强和他奶奶正坐在外面吃饭，就对着他叫：“强强，你看到我们家银娣了吗？”

“没有。”强强欲言又止地说，“她应该早就回来了吧。”

强强奶奶闻言往上一瞧，马上着急地招手让银娣妈下去，像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告诉她。

“强强阿奶，啥事体啊？”银娣妈跑到楼下。（注：阿奶，上海方言，奶奶的意思。）

“侬还勿晓得啊？你们家银娣闯祸了呀！”阿奶低声说，“她军训打枪打歪了，打到了对过吴家孙女的腿上。”

“啊？”银娣妈愣住了。

阿奶又说：“也不知道人家伤得怎样呢，这医药费可是不得了啊。”

银娣妈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半晌才会过神来：“那银娣她人呢？”

强强说：“她都没有上第四节课，没回来过啊？”

银娣妈急急跑回家，上到阁楼一看，银娣正呆呆地躺在地铺上，看着天花板出神。“银娣啊，银娣！”银娣妈蹲下来，摇着女儿的胳膊，“这是怎么啦？来，先吃饭，啊？”

“我不想吃。”银娣倔头倔脑地说，仍旧一动不动。

“哪能不吃饭哪？吃完饭再跟妈说，啊？”银娣妈探过身去把银娣抱起来。

“妈！”银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伏在妈妈的肩头，“我怎么办啊？”

“不怕，不怕。”银娣妈抱着女儿，泪水不住地落下来。她能怎么办呢？这是前世里做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么罚他们！

银娣的爸爸这会儿也在往家里赶。他在儿童医院门口卖着气球，听到过路的学生说到银娣的名字。他留意听了一下，觉得好像出了大事，心里放不下，还是回来问清楚吧。

这位昔日抗美援朝的英雄，瞎了一只眼，残了一条腿，当年用抚恤金到乡下娶了一个老婆回来。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得了个儿子。他没有别的工作可做，只有在儿童医院门口吹吹气球卖。银娣妈算是被照顾，在里弄生产组糊糊火柴盒子。一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好在老婆挺能够勤俭持家，日子虽苦，还是过得下去。

去年大女儿金娣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被分配在近郊农场，可是金娣说还是去插队落户吧，这样妹妹银娣以后就是硬档工矿了（注：硬档工矿，指全民所有制的工厂企业，如果老大进了农场，老二就只能是留上海的软档，分在集体所有制的服务性行业），也可以多赚钱贴补家用。所以全家就眼巴巴地指望银娣了，可是银娣究竟出啥事了呢？

听到银娣爸一瘸一拐地上了楼梯，银娣妈和银娣都止住了哭声，吓得不敢喘气，他怎么回来了呢？他也知道了？

“阿凤！”听到丈夫叫唤自己，银娣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下楼。

“银娣在楼上？”银娣爸看老婆脸上有泪痕，狐疑地问，“出了什么事啦？银娣，下来！”

耐着性子听女儿结结巴巴把事情经过说完，银娣爸的火已经窜的老高。当过兵的人知道犯纪律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犯了纪律，还把战友给打伤了，那该背上什么样的处分！这不是医药费能够解决的事情，很可能会影响到将来的毕业分配。

他举起拐杖朝银娣挥去，被银娣妈急忙挡住：“她爸，别发火啊，想办法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