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儿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和林先生有说有笑，吴蔚妈妈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半。她急切地翻开被子，当然，纱布绑着，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蔚蔚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林先生亲昵地夸奖道。

这正是吴蔚妈妈最担心的事。她知道，女儿像她爸，从小就是硬骨头。“医生怎么说？”妈妈问。

医生来了。他拿着X光片子对着日光灯，指着子弹的位置对吴蔚妈妈说：“子弹进得很深，嵌入了骨膜。按我们医院的条件，手术会有相当的困难。”

“你是说，子弹拿不出来了？”妈妈不明白。

“也不是一定不能。一般民用医院的定位仪器，只能从两个方向定位，这样开刀的精确度就不够。因为大腿的肌肉非常丰富，你女儿又是在生长发育的阶段，弄不好会影响到这条腿的发育。”医生慢慢的解释道。

“那是什么意思？”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

“就是可能会一条腿粗一条腿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医生用通俗的语言说。

病房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妈妈不甘心地问：“那上海有没有医院能做这样的手术？”

医生想了想说：“恐怕只有军医院才行。他们的仪器可以从八个方向定位。”

军医院，我们怎么去得了？妈妈叹了口气又问：“那，如果子弹留在里面会怎么样？这铅弹是不是有毒性啊？”

“不好说。这两天我们观察观察，再作决定吧。”医生摇摇头，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对子弹的结构也不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医生走后，林先生悄悄地对吴蔚妈妈说：“我有个亲戚在四军大。我回去就跟他联系，请他给通个路子，让吴蔚去他们医院看看。”

“真是太谢谢你了，林先生。”妈妈感激地说，“你总是这么帮我们，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叫我喜欢吴蔚呢。”林先生笑容可掬，“好了，我要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课。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真的，都十二点半了。还没吃午饭呢。吴蔚妈妈有了林先生给的一个希望，稍微安心了一些。她看着瘦弱的女儿，心疼地问：“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妈妈要给你补补营养。养好了身体才好做手术啊！”

“那，我想吃生煎馒头。”吴蔚高兴地说。好久都没有吃生煎馒头了，她好像闻到了医院门口那家友利生煎铺子传出来的香味。

自从爸爸出事后，家里的条件就拮据了许多。平时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敬着爷爷奶奶。虽然她和弟弟也会有零用钱，弟弟常常会买零食吃，吴蔚却把钱都存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存着干嘛，只是觉得自己大了，吃零食是小孩子的事。

妈妈买了两客生煎馒头，看着吴蔚喜欢的样子有点心酸。“慢慢的，小心烫。”

“唔。”吴蔚吸着包子里的汤，对妈妈说，“好吃。你也赶快吃啊。”

“都是给你的。我包里带着饭。”妈妈说着从黑色的人造革包包里，拿出铁皮饭盒。

“我一个人吃这么多？你也吃嘛，饭留着晚上吃好了。”吴蔚知道妈妈又是节约，总是吃那些剩饭剩菜。

妈妈笑了：“难得想吃，还跟妈妈客气？多吃点，你今天受伤了呀。妈妈不是不舍得，天气太热，这饭不吃会坏的。”

吴蔚还要说什么，春蓉和阿莹闯了进来。“好香啊！”春蓉叫道，“还是受伤好啊，有好吃的。”

“你这馋鬼！弄颗子弹到你腿里试试？”阿莹笑骂，又朝吴蔚妈妈打招呼，“蔚蔚姆妈好！”

“你们吃过中饭了吗？”吴蔚妈妈问道。

“吃过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上课，先来看看蔚蔚。”春蓉快人快语。

妈妈拿着饭盒出去泡开水了，留下三个女孩叽叽喳喳。

“哎，你说，我好婆说的话又没有道理啊？我刚回去吃饭的时候，她又这么说，说她的预感很灵。”阿莹小声地说。

“我也在想这件事呢。”吴蔚说，“你有没有跟我阿娘说一声我不回去吃中饭了？”（注：阿娘，宁波一带方言，奶奶的意思。）

“你阿娘早知道了，是你妈妈打电话回家的。现在全弄堂都知道了。你阿娘阿爷都急死了，问了我好多。我好婆去你们家陪他们了。”阿莹汇报说。

春蓉气鼓鼓地说：“都怪江银娣！她抢什么抢啊。又这么笨，也偏得太远了。”

“是啊，听说学校要追究她的责任，要她赔医药费的。”阿莹补充说。

“真的？她家怎么赔得起啊？”吴蔚吓了一跳。对呀，住院是要好多钱的。我怎么没想到呢？江银娣的妈妈在里弄生产组工作，爸爸是在儿童医院门口卖气球为生，家里条件很差的。

“那怎么办？你们家自己付啊？那要多少钱啊？”阿莹担心道。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刚刚听小冲说，张先生也在哭，可能她也要赔吧？”

春蓉若有所思地说：“照理说呢，江银娣闯的祸当然应该要她赔的。不过，我叔叔说，这应该是学校的责任。张先生叫你这样看靶本来就很危险的，人家部队里哪有这样的事？”

春蓉的叔叔是弄堂里的百事通。他这么说听着很有道理，吴蔚和沈莹都很信服。可是，很多事情都是不按道理来的，什么都可能发生，等会儿还是跟妈妈说不住院了，回家吧。吴蔚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