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一个月之后，暖暖的一个晴朗天。小林约小珏去了泽西市江边，在那里观望对岸姐妹楼的遗址。

岸的这边，人群熙熙攘攘，大人领着孩子在江边嬉耍，和平常的星期天没什么两样。而对面昔日繁华的曼哈顿岛，至今还弥漫着硝烟，象烧焦的烙印疼在小珏心口，久久不能散去。

小林凝视着楼群间那块黑乎乎的缺口，黯然地说：“少了这两幢楼，曼哈顿怎么看都不像曼哈顿了。”

“是啊，什么都不一样了。人非人，物非物了。”小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好生生那么坚固的姐妹楼就在一瞬间没有了，至今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久存在的呢？人的生命，物质的生命，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间，物和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爱恨情仇，任何的存在都可能在瞬间覆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小珏深深地感到一个人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是何等薄弱！有什么可以相信？有什么可以依靠？看得见的才是真的存在，摸得到的才真的为我们所拥有。那么心灵的感应呢？对未来的期盼呢？难道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臆想？

前两天公司里发生的丑闻无疑在小珏的心灵上又增添了一道伤痕。本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大林的未婚妻回来了。不知道那些记者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还知道了她并不是大林的未婚妻。疑问蔓延开来，又发现大林救人这件事也不那么可信，或者说，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有五个孩子的被人从火里救出来的人。事情一曝光，大林从英雄的神坛上掉下来，成了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人人对他嗤之以鼻，更有人骂他骗吃骗喝。大林终于受不了刺激，彻底崩溃了。

“其实大林也是一个受害者。”小林在一旁感叹道。

“哦？”小珏回头看了一眼小林，他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件事？

“他可能是个神经比较脆弱的人。一般人经历了这样的惊吓，都会有些心理上的阴影。对大林来说，可能问题更严重一些。”小林卡通般的大眼镜后面透出凝重的神情，“但是，如果能及时地疏导，排解心中的恐惧，事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可惜大林没有寻求这样的帮助，反而承受了太多的内心和外界的双重压力。”

小珏也觉得，大林不至于会故意编造谎言来行骗吧？小林这么一说，才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和苦恼。没错，大林这人心胸太狭窄，还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然后按照自己的想象颠来倒去地折腾。本来没有的事，经过他偏执的妄想，都会变得越来越真。这原来就是一种心理疾病，对别人是敏感多疑，对自己可能就是虚荣自大了。所以大林会承受不住压力，导致最后的悲剧。

小珏注视着小林充满智慧却又平和的眼神，突然间觉得他好像变得成熟了许多，自己还总是把他看作小孩子。她赞许地半开玩笑道：“你总是能让我惊喜。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都亮出来让我开开眼。”

“。。。我还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小林憋出这句话来，脸已经胀得通红。

小珏一时语塞。她先是惊讶而后痛苦地喃喃说道：“你知道什么呀！”

小林心痛地看着小珏，鼓足勇气说：“我知道你曾经为爱而受伤。你可能为失去了一份爱而痛苦过，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自己。你是一个拥有爱的能量的人，所以你不会失败，心中无爱的人才是永远的失败者。”

“对不起。”小珏不忍心去看小林充满热情的眼睛。她别过头，目光追随着不断流逝的江水，声音轻得如一声叹息：“我不能了。”

这一声轻叹，在小林听来，却像无意间拨动了古琴的弦，回声如滔滔江水而来。他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友善地说：“没有关系，我只是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很想成为你的朋友。在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来走走，聊聊天。可以吗？”

“谢谢你这么说，小林。我当然很愿意和你做朋友，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小珏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歉意，“可是，我可能会让你失望。”

“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我希望我也不会让你失望。”小林举起他的手掌，“来，high five!”

小珏笑了。她将自己的手掌击在小林手上，庆祝两人成为知己好友。四目相对，有一种心灵碰撞的感觉。“我。。。”两人同时想说什么，又一起停下来看着对方，然后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女士优先。”小林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忘了要说什么了。还是你说吧。”小珏耍赖道。

“我想说，我们应该想个什么方法庆祝一下。今天这个日子值得纪念。”小林热烈地说。“我可以请你去喝一杯酒吗？”

“嗯，好。”小珏本来也想说她要记住这个日子，很高兴小林和他想到一起，“不过我们还是喝茶吧。中国有句古语，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珏不想喝酒，特别不想跟小林喝酒。酒会让自己迷惑，就跟爱情一样。她知道了小林喜欢自己，而自己也越来越被小林所吸引。正因为如此，她不想再重蹈爱情的覆辙。

“君子之交淡如水。很有意思。”小林想了想说，“我也很喜欢水，喜欢它的清澈透明。啊，对了，有一个喝茶的好地方，我带你去。”

他们来到一个日本茶馆，坐进一个小房间。一个优雅的日本女孩为他们演示了茶道，然后安静地走了出去，轻轻帮他们关上了格子门。音乐声低低回旋在房间里，情调有点暧昧。小林感觉到小珏有点不自在，便站起来打开了旁边的窗户。后院郁郁葱葱的树木和一条潺潺小溪一下子让空气变得清新宜人。

小林看着小珏的眼睛，有一点不好意思地问：“我们，可以用这个茶来干杯吗？”

小珏笑了：“没有关系吧？规矩由我们自己定好了。”

“好，那我们就为友谊。”小林举起茶杯。

“为友谊！”小珏喝下这杯清香的绿茶，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感动。

小林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有一颗尊重人的心。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保持君子之交，小珏从心里感到舒服。这样的友谊能长久吗？姐姐说过，异性之间是没有永久的朋友的。小林说我心中有爱，拥有爱的能量，也是对爱情的期待吧？可是，有爱的能量，也不一定非得让它燃烧，也可以让它像窗后那条涓涓细流，源源流淌。小珏回味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君子之交，友情，爱情，难道不可以都像水一样吗？人需要和他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就像人需要水。

然而，水也有不同的品性。小林这泓水，会不会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呢？多少人渴望情深似海，多少人渴望爱潮澎湃，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或者，小珏还没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但是她至少明白了她自己。海岚曾替她惋惜，说她运气不佳，遇上的人不对。小珏反思自己，其实自己的性情更享受淡泊的交往，更渴望内心世界的沟通。

2001年接近尾声。有一些爱的火花遗落在岁月里，有一些心的伤痕遗留在记忆中。那些令人遗憾的人和事，或许也可以变成厚重的遗产来积淀人生。窈窕有窈窕的幸运，能够在童话般的爱情里获得重生。静怡有静怡的幸运，能够衣食无忧地随意放飞一个风筝。小珏终于回归到自己原本的宁静，在宁静中品尝茶的清韵。她觉得，拥有什么，都不如拥有一个希望，给未来的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