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客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曾经写过，“对于纽约，巴黎或伦敦的人来说，‘死亡’这个词是不可言语的，因为它会烫了嘴唇。另一方面，墨西哥人却常常提起它，抚摸它，他们与之同眠，他们庆祝它。这是墨西哥人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也是他们最永久的爱情。”[1]

最能体现墨西哥人独特的生死观的事件恐怕要算是每年一次的“亡灵日”(The Day of the Dead,西语：Día de los Muertos)。墨西哥人相信11月2日是一年中阴阳两界的边界最薄的日子，这一天墨西哥各地乃至拉美许多地方都要举行亡灵日纪念活动。人们搭起个人或家庭的祭坛，摆上供奉，配上各种特定的装饰，像Marigolds花和糖骷髅(sugar skulls)，还有去世的人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人们期盼亲人的灵魂能踩着跨越阴阳两界的彩虹桥，再回到人间，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很多人会在祭坛边守夜，他们讲述死者生前的趣事，载歌载舞。中国人可能觉得这种缺少悲痛的纪念对死者不敬，但这实际上是亡灵日的精髓 - 亲切、愉快地记念死去的亲人以及他们的一生，并以这种方式赋予活着的人生存的意义和连续性。

墨西哥亡灵节风俗植根于西方人发现美洲前的印地安文化。阿兹特克(Aztec)和周围其他部族人认为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结束，生死两者都是更大的轮回的一部分。创造神羽蛇神(Quetzalcoatl)是用已死的人的骨头来创造新的生命，因此骷髅也就不仅意味着死亡，同时也意味着生命的起源。人死后会上天堂或下地域，但去哪里不是取决于活着时干了些什么而是取决于死亡的方式。如果武士战死在沙场，或死于给神的献祭，那么就能上天堂；如果是普通的老死，那就要下地狱。这种信仰对阿兹特克人的人生态度有巨大的影响，总体来讲他们并不怕死，对之甚至有些向往。西班牙征服之后，对这种文化只做了些表面的修改，比如把印第安节日名字改成”All Saints Day”，但很多传统的信仰和风俗被顽强地保留下来了。

其实想参观亡灵节并不需要去墨西哥。美西文化重镇旧金山也有相当数量的墨西哥裔居住，亡灵节的庆祝活动当然是不可少的。每年11月2日下午开始，旧金山米慎区的Garfiled Park就会有很多墨裔聚在一起，搭建起家庭或个人的祭坛。今年我有一位至亲的亲人去世，思念之情并没有随时间推移而减低，我也学别人的样子写了张字条，挂在细绳上，祝他一路走好，也许我们还会再见的。

旧金山的亡灵节庆典从天还没黑就开始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尽管警察一直努力地疏导交通，但Bryant和22街的路口还是被堵个水泄不通。满眼都是色彩鲜艳的头饰衣着和画脸，骷髅横行，小鬼猖獗，很有视觉冲击力。画骷髅的男女都有，女性更多。女性的骷髅形象通常被称为“La Calavera Catrina”，它的原型是1910年时由一位叫Jose Pasada的版画家所创造，这可以看作是现代亡灵节的标志性形象。Catrina是一位幽默快乐的“死亡女士”，她羞于自己印第安人的血统，努力学习“高贵”的法国女人的样子。

晚上7点，亡灵日活动的重头戏 – 游行开始。开道的是几个巨型的傀儡(Puppets)，摇头摆尾，招摇过市。一群舞者带来已经沉睡多年的“阿兹特克舞”。鼓声激昂，海螺悠扬，脚步轻盈，舞者用着歌声和舞步来缅怀先人，呼唤神灵，感恩自然，述说一个个古老的传奇。他们后面是一群群参加亡灵节的市民，有的捧着亡者的遗像，有的拿一束橘红色的Marigolds花，还有些身着亡灵日特别的服饰。没有悲哀和忧伤，更多的是喜庆和欢乐，同巴西的狂欢节(Carnival)有的一拼。耳濡目染，墨西哥人以一种坦然甚至幽默的态度面对死亡，你很难不被而感染。

比起纽约、巴黎人，中国人对死其实更加忌讳。这个话题在中国是非常不吉利的，一般人避之不及。不但“死”不能说，连同音的“4”也受到牵连。后来发展到连买人寿保险写遗嘱这类的话都不要提起，你是啥意思？认为我会死吗？在我看来，中国人对死亡的态度很古怪，而且很不健康。事情不会因为你躲避就不发生，时间一到，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要卷铺盖走人。死亡，说到底，是世上少有的公平的事。

我认为墨西哥人的生死观是很有可取的地方，值得中国人学习。既然躲不过去，忧忧愁愁也无济于事，为什么不坦然面对？至少这样活的时候能够更加快乐积极。

[注1] To the people of New York, Paris, or London, "death" is a word that is never pronounced because it burns the lips. The Mexican, however, frequents it, jokes about it, caresses it, sleeps with it, celebrates it; it is one of his favorite toys and most steadfast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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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照片摄于2017年旧金山亡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