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来自湘西的苗族老人在电视上讲述他多年以前得过一场怪病,肚子膨胀,乡医院治不好,怀疑被人下了蛊。于是找到巫师做法把蛊毒去了,又吃了苗药,才好了。这位巫师也在电视上表演了法术,据说是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有人下蛊,因为蛊是要偷偷地下才能起作用,被知道了就不灵了。也不会有人出来承认自己下蛊。所以一切就只是传说了。不过节目中有一个湘西民俗专家是坚决相信有蛊的,因为在50年代初他作为儿童团去抄地主婆的家,在床下搜出一个坛子,打开一看,里面养着蜈蚣、蝎子等毒虫,就是在养蛊。但是,有人在养蛊,不等于就能养成,不等于就会让人中蛊毒。
不过这个民俗学家所述,倒的确是传说中的养蛊方法。其实从“蛊”字就可以看出,是器皿中放了虫子,繁体的“蛊”字本来有三条虫。在甲骨文中已有“蛊”字,画的是在器皿中养了两条虫。这说明养虫制蛊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了。《隋书·地理志下》最早详细地记载了制蛊的方法:在5月5日这一天,把大到蛇小到虱子的大大小小一百种虫子放在器皿中养着,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一种活着,那就是蛊,蛇活着就叫蛇蛊,虱子活着就叫虱蛊。把蛊放到食物中让人吃了,蛊进入腹内,吞噬五脏。中蛊的人死了,产业就被蛊主占了。如果蛊主三年不用蛊杀他人,自己就会受害。
后来的文献也都有类似的记载。养蛊主要是在南方各地山区流传,民间也有关于蛊的传说,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名堂。例如,最厉害的蛊被认为是金蚕蛊,据说是不惧水火兵刃,最难除灭,也最狠毒的,它主要在闽南一带流行。宋代姚宽所撰的《西溪丛话》已提到“泉州一僧能治金蚕毒”,而元末陶宗仪编的《说郛》更是很详细地记载了金蚕蛊的特征,他的记载已与现代的民间传说大同小异了。可见至少远在宋、元,闽南已有了养金蚕蛊的风俗,而且大体已定型。它是怎么养的呢?还是让各种毒虫在密闭的器皿中自相残杀,一年后剩下一只,形态颜色都变了,形状象蚕,皮肤金黄,便是金蚕。另外一种养金蚕蛊的方法是把十二种毒虫放在缸中,秘密埋在十字路口,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再秘密取出放在香炉中,早晚用清茶、馨香供奉;这样获得的金蚕是无形的,存在于香灰之中。放蛊时,取金蚕的粪便或者香灰下在食物中让过往客人食用。
无形的金蚕明显是迷信,无需多说。有形的金蚕同样不可能存在。让百虫自相残杀,不可能就因此快速进化出一种新的物种出来,这违背了生物学的基本定律。百虫残杀的结果,要么全都死了,要么会有一种留下来,例如很可能毒蛇把其他的毒虫全都吃掉了,成了蛇蛊。文献记载中蛇蛊经常被提及,就是因为毒蛇在残杀中最有可能生存下来。但是蛇蛊还是毒蛇,不会因此变成别的东西。毒蛇的毒性也不会因此增强,因为不同毒虫身上带的毒素是不一样的,并不能相互转化。毒蛇吃下了蛤蟆、蜈蚣、蝎子等等,并不能就把它们身上的毒素转化成蛇毒,不被毒死已算幸运。
所以蛇蛊和普通的毒蛇并没有区别,并不因此更毒。用它咬人当然可能把人毒死,但是下蛊是要下在饮食中让人吃进去的,这就不会让人中毒了。据记载是把蛇蛊的涎晒干了制成粉末,投到食物中,据称“人误食之,七八日即病,不治则死矣”。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蛇涎虽然含有蛇毒,但是它是一种蛋白质,只有直接注射到血液中才会让人中毒,如果口服,蛇毒将像其他蛋白质一样被消化掉。更何况晒成粉末后,蛇毒早就失去毒性了。
如果是其他毒虫制成的粉末呢?有的毒虫的毒素和蛇毒一样,口服无效,必须是注射才会让人中毒,例如蜘蛛的毒素。也有的毒虫毒素口服也能让人中毒,例如蟾蜍毒素。但是那还不如直接从药店买蟾酥更有效。如果有人中了蛊毒,可能就是吃了蟾酥之类普通动物毒素。更可能并不是真的中了蛊毒,而是得了食物中毒、寄生虫或别的疾病,受古代或现在边远山区医疗条件限制,不知原因,于是胡思乱想,以为中了蛊毒。反正据说下蛊是杀人于无形的,不可能找到证据,怎么联想都可以。找人做法除蛊可能有效,因为食物中毒这类疾病本来就会自己痊愈,接受做法除蛊的心理暗示后可能好得更快。
有关下蛊的传说,其实也仅仅是传说而已,有的更是荒诞不经。但是在乡村,却人人宁信其有,不敢疑其无。古代文人学士,对此也津津乐道,交口相传,野史笔记中喜欢写上那么一笔。古代医生也大抵相信蛊的存在,想出种种防蛊、治蛊的法子。中医典籍往往也会记载这种药方。例如孙思邈《千金方》就告诉人们对中蛊不可不信之,自己呼叫蛊主姓名就可命令他除去。不知道蛊主姓名怎么办呢?把败鼓皮烧作粉末喝了,自然就知道了。这显然是利用了“蛊”和“鼓”谐音,其实是巫术。下蛊也是巫术。古人蒙昧,迷信巫术可以理解。但我们对此应该有更理性的认识。不要轻信,民俗学者更要有清醒的头脑,不要被研究对象所蛊惑。
2011.8.15.
(《中国青年报》201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