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每年元旦的保留节目是听一遍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补充补充一年来耗掉的阳刚之气。然后重新启程。我在15年前毕业前夕,有过一次听贝九现场演出的难得机会,这是当时写的观感,重新发表,算是庆祝新年。】
我有一些梦想,在别人看来其实都是微不足道,很容易实现的。但每实现一次,自己也就觉得象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那样的欢乐。比如我就一直很想听一场崔健的音乐会,去年崔健到西雅图演出时,就很犹豫要不要专程到西雅图去一趟。终于没去成,就有了永远错过了的遗憾。想不到这回他倒自己到密西根来演唱了,而且还是气氛最好的那种演出,算是了却一桩梦想。
我的另一个与音乐有关的梦想,是听一场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现场演出。我收集了一堆这支曲子的现场录音,从当年中央交响乐团的磁带,到1989年伯恩斯坦在柏林墙指挥六个世界著名交响乐团的实况CD,变换着听,总想寻找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是要能真正感受到这支乐曲撼人心魄的力量,是只能身处现场的,即使是低水平的演出,也要比世界最高水平的录音好得多。但是这支曲子虽然是无人不知,演奏它的机会却并不多,因为它要求有一个两三百人的合唱团,又有哪一个交响乐团会带着这么一支庞大的合唱团去巡回演出呢?只能看当地乐团的演出了。
想不到在即将离开此地时,机会却来了。为纪念联合国成立五十周年,本校的音乐学校在今晚演出了贝九。
每回学校的自己演出,听众都不多,这回却把能容纳两千人的音乐厅坐得满满的。我早早去了,占了前排的位子,正对着指挥,仿佛他只是我的替身,我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已听过多少遍了,每一个音符都是熟悉的,但是我仍然象在倾听着一支全新的乐曲,不愿跳过一个音符,屏息着等待下一个高潮的到来。是的,我常常被老贝的音乐压得无法呼吸,而到高潮终于爆发的时候,眼泪也往往给迸了出来。
再也没有哪一支曲子,能象第四乐章那样直指人心了。它的主题是如此简单,简单到只有伟大的大师才可能写出,又简单到每个人都可以在心底跟着哼唱(某评论家语)。在经过缓慢轻柔的第三乐章后,第四乐章的出现是如此迫切,仿佛在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之后一个灿烂欢乐的结局,那高唱《欢乐颂》的,不只是台上的四位独唱和两百合唱,还有每一个听众的共鸣吧。在这十几分钟中,所有的心脏一起跳动,所有的人都融为一体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如此渴望着听一场贝九音乐会,这种“一切人类成兄弟”的感觉,是在现场之外无法得到的。
在指挥按下最后一拍后,仿佛一个人一般,全场起立,鼓掌,谢幕三次才罢。行家们自然又要对这种热情嗤之以鼻,但我们的掌声,不光光是献给演奏者,还献给那位伟大的聋子,他为我们写出了不朽的乐章,自己却只能在想象中听到它,连我们的掌声也无法听到。
10/2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