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于对署名韩寒的作品是否是别人代笔的争议,一种有传染性的皮肤病传遍了微博和网上论坛。韩寒在1999年提交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的文章之一《求医》据称是根据他当时在学校被传染上疥疮,到医院看病的经历写成,但是许多医生看了这篇文章之后,一致认为根据文中对疾病症状的描述,写的不是疥疮。疥疮是由于疥虫寄生在人体引起的,疥虫钻入皮肤,在皮肤中间穿行打隧道、产卵,引起过敏反应,导致皮疹、瘙痒。疥疮的瘙痒局限于手、腕、腹部、阴部等特定部位,痒处会有皮损,包括皮疹、小水疱或结痂。所以要指出哪里痒,是很容易的,而不是像文中所述无法向医生指出痒在何处,而一痒起来又是全身无处不痒。《求医》描述的是其他因素(例如肝炎)引起的皮肤瘙痒。
疥疮这种病当然是古已有之,中外古代医学文献都有记载。但是古人并不知道它是由寄生虫引起的,而认为是身体自身因素导致的。中国传统医学认为疥疮是由皮肤受风邪热气所致,而西方传统医学则认为疥疮是因为体液失衡、血液败坏或体液发酵导致。古代西方医生有的已认识到这是一种传染病,但也认为是由于患者体液或发酵的蒸发物传染所致。疥虫非常小,体长不到1毫米,肉眼几乎看不到,但是某些细致的古代医生还是能在疥疮患者的水疱里看到细小的虫子。但是他们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推测这些小虫子就是疥疮的病因,反而认为是先生了疥疮,再从腐烂的皮肤生出虫子。
这是因为在古代人们普遍相信虫子这种小生物是从腐败的东西自然而然生出来的,也就是所谓自发发生说。例如,腐烂的肉会变出苍蝇和蛆,朽木会自己长出蛀虫,汗会生出虱子,海底的烂泥会生出鱼,地里的烂泥会生出青蛙和老鼠……,不仅是一般人这么想,科学家也这么认为。17世纪西方某位化学家就这么指导人们怎么造出老鼠:把汗湿透了的内衣和麦子一起放到罐中,不加盖放三七二十一天,等汗发酵了,恶臭渗透进了麦子,麦子就会变成老鼠!到了1668年,意大利医生雷第才开始想到要做个实验看看肉是否能自发变成蛆。他的实验很简单,把肉放在开口的罐子里,过一段时间就会长出蛆,要是把罐口用纱布罩上,外面的苍蝇没法进去产卵,肉再怎么烂也长不出蛆来。
雷第的实验首次挑战了自发发生说。受他的影响,医生博诺莫和药剂师塞斯托尼从一个新的角度研究疥疮的病因。1687年,博诺莫写信向雷第报告他在塞斯托尼的帮助下做出的发现。博诺莫从几名疥疮患者的患处剥下皮肤,用显微镜观察,看到了疥虫。更重要的是,有一次他还在显微镜下看到了有一只母疥虫正在产卵,由此知道了疥虫卵是什么样子,之后就经常在疥疮病人身上发现虫卵。那么结论就很显然了,疥虫不是从腐败的皮肤自发生出的,而是从虫卵生出的,而且经由雌雄交配才会产卵,虽然博诺莫承认,他没法分辨疥虫的性别。
博诺莫进而指出,此前关于疥疮是由于体液腐败、发酵等因素导致的说法是错误的,而是由于寄生虫入侵皮肤引起疥疮。博诺莫还注意到,疥虫很容易附着在床单、毛巾、手套等物体上,而且能在体外生存两、三天,由此又推测疥疮是通过疥虫传染的。最后,博诺莫建议疥疮要用外涂硫磺等药物的方法治疗,而且要涂上两、三天才能保证把新从虫卵生出的疥虫也都杀死。至于口服药物,博诺莫认为没有效果。
雷第将博诺莫的信印成小册子发表,立即引起了争议。主要的反对者是教皇的御医兰西西。兰西西虽然承认疥虫的存在,但是不相信它是疥疮的病因,而是引经据典地指出体液因素才是疥疮的病因。既然教皇的御医开了金口,而且还引用基督教《圣经》作为依据(《旧约·利未记》曾提到疥疮),为了避免像布鲁诺、伽利略那样受到宗教迫害,博诺莫就没有争论下去。23年后,到了1710年,博诺莫和雷第都已去世,塞斯托尼在一封信中才重提对疥虫的发现,但是把这个发现归于自己的名下,没有提及博诺莫,以致有人怀疑博诺莫其实是塞斯托尼为了免受宗教迫害用的化名。
从那以后,这个发现就没人提及,被人遗忘。医生们仍然相信疥疮是体液因素导致的。直到1834,一名叫里努奇的学生重新发现了疥虫是疥疮的病因,才引起了医学界对此的兴趣。1844年,希伯拉通过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详细地阐明了疥疮的病因、症状和治疗方法,终结了关于疥疮的争论。希伯拉还赞扬了博诺莫和塞斯托尼的开创性研究,他们的名字因此载入史册。博诺莫被认为是人类医学史上首次确定一种疾病的正确病因的第一人,此时距离他的伟大发现已经过了150多年。要改变人们的传统思想是很难的。如此简单明了的一个科学发现尚且要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获得人们的认可,何况其他更为复杂难解的争端。
2012.2.8.
(《新华每日电讯》201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