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年前的今天，计划生育被提上议程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时代在变，观念在变，政策在变

没有变的，是两代人共同的孤独

“独生子女，是指一对夫妻生育的唯一孩子。”

这简短的词语和浅显的概念背后，其实承载着一个改变了中国命运的决定。

计划生育标志图片

1966年1月28日，也就是52年前的今天，中共中央强调指出，实行计划生育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六年后的全国计划会议上，人口指标第一次被正式纳入国民经济发展计划；国家随后提出“晚、稀、少”的生育政策。

1978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文指出“国家提倡和推行计划生育”。这为此后计划生育的广泛开展奠定了坚实的法律基础。

1982年，中共十二大报告把实行计划生育确定为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

从城市辐射到农村，一时间，“晚婚晚育，少生优生”、“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生男生女都一样”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口号。

几十年后，我们——作为独生子女的八零、九零后，为生物课考试、政治课考试而背诵这些口号。

我们知道，计划生育是怎样在宏观层面上根据国情为国家铺设了综合治理人口的政策道路，我们更知道，计划生育是怎样在微观层面上悄悄影响了至少两代中国人。

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的官网上，有一个“人口时钟”，默默记录着每个瞬间中国大陆的总人口数和今年新出生总人口数。这抽象的数字，可以让我们前一秒因为一个生命的降临而激动，后一秒因为另一个生命的逝去而伤神。

生育政策的发展和变迁，引发了人们对中国人口问题的关注，也推动了人口科学研究在中国的蓬勃发展。

有的人从经济、政治、生态等不同角度解析中国人口问题，有的人则透视社情民意，看国家推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如何如何影响了国人的生育观念。

（图片来源：ccud.org.cn)

计划生育真的能改变中国人的生育观念吗？我不确定。

“观念”是一种微妙的介质，它一面受别人影响，一面影响别人。改变观念，并不是喊两句口号那么简单。

我们发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提倡和实施的几十年间，在很多地方，不管怎么做思想工作、不管怎么罚，超生现象仍然层出不穷，想生的总能找到办法。

其实，曾经的中国人渴望多生孩子，何尝不是出于一种自卑，何尝不是出于一种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心态。

电影《精武门》

我们对国家地位缺乏安全感——长期的积贫积弱，让我们迷信“人海攻势”型的发展策略，以为只有“人多力量大”，才能不被人瞧不起，才能有底气有筹码，才能在国际上站稳脚跟。

我们对经济实力缺乏安全感——没有核心竞争力和高精尖技术，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为主导的劳动力密集型的经济，让我们不得不保证有充足的“壮丁”不停地推磨、用汗水创造些低廉的价值。

我们对社会和家庭缺乏安全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乌托邦式理想分崩离析，自续香火“养儿防老”反而来得更实在。

为了弥补安全感的缺失，多少人一心念想着“有儿穷不久，无儿富不长”，可是又有多少人因为对生育后代这件事本身的盲目追求，只管生、不管养，只求量、不求质，最后掉入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恶性怪圈。

现在，国家实力起来了，经济腾飞了，社会变革了，我们的这种自卑感正在逐渐减弱，生育率走低也顺其自然。如此说来，计划生育终究只是一个人口下降的加速器，而不是根本原因。

（图片来源：efw.cn）

由于人口降速过快，中国眼看就要踩到老龄化“红线”。

截至2016年底，全国60周岁以上老年人口有2.3亿，占总人口数的16.7%，其中空巢老人占老年人口的51.3%，独居老人占老年人口的10%。

而预计到2020年，老年人口人数将增加到2.55亿左右，占总人口比提升到17.8%左右。2030年，空巢老人数将超过2亿。

（图片来源：house365.com）

为了调整失衡的人口结构，2015年12月27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了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正案，“全面二孩”政策于2016年1月1日起正式实施。

二孩政策实施后，北京、上海等曾经“管得严”的大城市因为生育堆积大，新生儿数量增幅十分明显。来自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的数据显示，2016年上半年分娩量为15489人，比去年同期上升了30%。

然而，人口学者陈友华担心，生育堆积太小、太短暂。即使目前有种种对于“生二胎”的优惠政策，人口增长率有可能还是无法达到预期。

（图片来源：contactmalaysia.com.cn）

曾经，不让生的时候非要生；现在，鼓励生的时候不想生，这是两代家长“矫情”、“作死”吗？

其实，这是一种解放。

八零九零一代的我们，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一味因为“集体主义”的道德高地而束手束脚；八零九零一代的我们，经历了性解放和女权主义的兴起，狭隘的所谓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不再是我们生活方式的唯一准则和目的；

八零九零一代的我们，也不得不面对一些骨感的现实——别说以后当空巢老人了，房价那么高，压根连巢都没有；八零九零一代的我们，还学会了有规划和负责任——想起天天下班后累成狗、自己照顾自己都够呛，想起水涨船高的教育经费，想起毒奶粉，想起虐童幼儿园，生孩子不仅要看能不能，还要看敢不敢。

所以，改变生育“观念”的不是计划生育政策本身，而是变幻更迭的时代。

不过，就算“观念”并没有因为一个政策的实施而得到根本性的改变，由此所引发出来的问题却可能更加深入人心。

最显著的问题，也许就是孤独吧。

（图片来源：Knowing the Narcissist）

因为计划生育，我们经历了成长时期没有陪伴的孤独。

因为计划生育，我们的父母正在体会空巢老人的孤独。

我们的祖父母一代，经历的是海关禁止进口避孕药、国家对人口增长放任自流的时代。他们享受了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图片来源：四世同堂）

而从我们的父母一代开始，问题便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那些没能成为“超生游击队”的，正成为一户户空巢老人；而“失独老人”这个词，更是脆弱到让我们不忍触碰。

这群为了国计民生奋斗了一生的人，也不得不在晚年独自品尝孤独的滋味。

（图片来源：大学生网）

如果想知道这群空巢老人的心态，玩一玩最近最火的“旅行青蛙”便能体会一二了——精心为孩子准备好了让他迎上世界洪流的背包，通过一张张片面的图片体会并担忧他过得好不好，一厢情愿的关心，却对他交了什么朋友去过什么地方无能为力。

你用仅有的方式爱他，他用吃饭睡觉旅行离去的方式回应你。你在游戏里看着你的青蛙，就好像你的爸妈在微信看着你的朋友圈。可能你们彼此深深爱着，却仅有为数不多的几眼可以看见。

（图片来源：游戏截图）

而把空巢老人留在家里的八零九零后们，就是不负责任的吗？

并不是，其实我们更早地便尝到了苦果，并在成长的过程中一路经历着孤独。

小狮子在和兄弟姐妹的玩耍中渐渐学会捕猎，最终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猎手。而我们，在家长的注视下独自成长，不知该如何面对混乱的世界。

（图片来源：DailyMail）

我们这些在计划生育政策下生下来的孩子，从小便缺少兄弟姐妹的陪伴，小时候最大的竞争便是与同学的成绩与排名，最大的温暖便是父母在我们感冒时的一晚热汤面。

因为我们是父母仅有的资源，我们独自生活得理所当然。

我们的边界感很模糊，长期以来的习惯成自然，导致了我们不可避免地自以为是。

我们可能不是故意的，然而我们却不由自主。

年长一些的人经常说，八零九零后是被宠坏的一代。其实，与其说我们被惯坏了，不如说我们只是没有意识到。

同时，我们又何尝不是从空巢少年成长起来的空巢青年呢？

我们和不同时间的玩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行渐远，每一次搬家便是一次世界观的崩塌重建，每一次的升学便是一次人际网的结构重来。

我们一遍一遍经营着自己的小世界，在午夜梦回里想起儿时捉虾的呼唤。我们是孤独而疲惫的。没有一个在共同的世界观里成长起来的伙伴值得信任的陪伴，长期的陪伴。

我们独享了父母无尽的关爱，有时却因为世界观的不同而只能在吃饱了之后收拾行囊“出走”。

我记得父亲曾经告诉我，他当初创业失败的时候，默默跑回家在大伯的肩膀上哭了一个小时，没敢告诉爷爷，然后擦干眼泪，再次振奋精神出门。

而作为独生子女的我们若是失落了，没有兄弟的肩膀可以依靠。父母也许可以给我们无限的支持，但终究和兄弟姐妹能给我们的共情不同。

（图片来源：Vanity Fair）

我们是独自在钢丝上行走的勇士，观众的掌声太遥远，教练的眼神太灼热。

因为长期以来的孤独和坚强，我们过分渴望着情感的依靠和归属。

我们对爱情，并不常常是敢爱敢恨的潇洒，而是互相承诺和依赖了太多，或用放弃理想，或用消费精力。

我们对友情，并不常常是不离不弃的豪迈，而是在听到那些关于友情的歌曲时，不禁悲从中来。

我的朋友们一个离开故乡卖起了衣裳

一个在海岸边工作奔忙

一个带着两个小孩独自生活独自坚强

但就是他们成就了今天的我

能否带我回到

我聆听过心声也听到过心碎的地方

交到了朋友又因为时光流逝失去他们

好久好久我都没再看过这故乡停靠的岸

我知道我已历经成长

已等不及要回到故乡

歌者唱的是珍贵的回忆，听歌的我们听到的是破碎的时光、难以重来的情谊，和“劳燕分飞”的伙伴。

一首首看似温情的歌，传到孤独游走他乡的人的耳里，怅然若失。

（图片来源：quora.com）

我们不想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在垂垂老矣的关口门边，独守空房。

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像我们一样，孤独地成长，沉默地应对世间的繁杂。

就让这种时代造就的孤独停留在我们这一代吧。我们已然不得不背负了这样的重量，就让我们独自走完这一趟。

（图片来源：Letterbox）

我们的孩子不会再这样孤独了。

2013年，我国开放了单独二胎政策；2016年，我国便开放了全面二胎政策。虽然现代生力军八零九零后的生育意愿并不强烈，但是，此后的成长孤独问题，将不再是结构性的。

我们的父母不会再这样孤独了。

国家出台了对独生子女的老人的保护机制。截止2017年底，中国共有八个省份（黑龙江、福建、河南、湖北、广东、广西、海南、重庆）通过地方立法建立了独生子女家庭老年人护理假制度。

若独生子女的父母年过六旬，生病住院，子女每年可最多获得15天带薪护理假，用来陪伴和照顾老人。

人性的关怀，制度的建立，正在慢慢地温暖我们的生活。

提倡计划生育半个多世纪以来，时代在变，观念在变，政策在变，而在外漂泊的我们、努力奋斗的我们、一起背负和承受着孤独的我们，请始终如一地挺下去。

挺下去，照顾我们的父母。

挺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有一个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