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汝禄又环视一遍焚香跪拜的人们，有的抽泣，有的哽咽，有的哀鸣，有的哭得痛不欲生，仿佛是整座古城在呻吟。

   他对天长叹，扪心自问：如此众多的家庭惨遭不幸，无依无助，为什么在市委、市政府的大楼里既听不到也见不到？为什么在会议室里也是听不到，见不到？为什么在媒体的报道中仍然是听不到，见不到？即便媒体上偶尔报导某位领导干部深入遭灾遇祸百姓家庭进行帮扶慰问，他们仅仅也是用于宣传摆摆样子或作秀而已。其实，他们对于众多惨遭横祸的家庭并不愿意去过问。这种为领导作秀的报导不仅对灾民无益，反而还误导人们疑为惨遭不幸的仅是社会中的个别现像。眼下此情此景难道还能视为个别想像吗？不，已经形成了不是天灾胜于天灾的特大灾情！若是发生地震、洪涝等自然灾害，政府会及时组织救助，八方都会积极支援。可怜的这些中都老百姓啊，长期遭受的是一伙涉黑官吏们的蹂躏，蒙受的灾祸有过于洪水、地震，却无人给视为灾情，更无人给予帮助救灾！他们焚香跪拜，求救于虚无的神灵，是无知吗？是愚昧吗？绝对不是！是无助，是无奈，是这里的政府出了问题！

   他想：不深入群众不知道，这一深入竟让自己触目惊心！省理论学习班的学习论文，倡导深入社会找素材，要求理论联系实际、学为致用的学风的确很好。不接触老百姓，不深入社会搞调研就很难写出好的论文。我的论文素材有了，就写在这里发现的“灾情”吧。这一期学习班的学员都是省、市级首脑人物，借此机会向他们呼吁，请求帮助中都救灾，或许会取得很好的效果。哎呀，不中不中，学习班已经给论文定下基调：论点必须是“高唱主旋律”或“跨跃式奔小康”。我写“灾情”，写哭声是与主题相悖，“考官”能让这篇论文通过吗？再则，过早披露中都市存在的问题，对于最终完成省委交给的特别任务或许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原来，省委已经觉察到中都市存在着严重问题。也曾多次派人到中都担任主要领导职务，但不知是选人不当还是这一方地面就固有排外邪气，每每派往的官员都是雄心勃勃地上任，时间不长就灰溜溜地哭着鼻子落马离任。于是，本省官场就流传出顺口溜来：“宁愿穷得吃不饱，不到中都当领导”。“宁愿饿断气，不到中都当书记”。有部分德高望重的省常委元老们一再为中都市强调客观：“老城嘛，包袱沉重，社会复杂，工作就是难干，能做到不出大事就算是政绩突出啦。”“戚家在那里根深蒂固，威望极高，除了他戚林生，没人能镇住那一方。”

   几个月前，前任省委书记找白汝禄单独淡话，要派他到中都市担任市委书记。并且，还只许单枪匹马，连秘书、司机都不许携带。白汝禄一听，顿时脸被吓得煞白。连连求饶说：“您还是把我现在就一撸到底吧。请求允许我辞去公职，让我去赶夜市摆地摊儿去吧。”省委书记笑问怎么回事。白汝禄如同淡虎色变般地说：“求您还是高抬贵手绕了我吧。谁都知道，凡调到中都市当领导的，包括副市级的，没有一个不落下一身臊被一撸到底的。与其三两个月后落个身败名裂被撸，还不如现在就摘下乌纱为好。”省委书记似乎在开玩笑地说：“如果我给你‘铁卷丹书’，允许你到那里犯错误，甚至搞腐败都免受处罚，还不敢去吗？”白汝禄回答很干脆：“就那也不敢。从前调去的就不说了，就说前几年调去的那三位吧，一位出了车祸，差点儿?了小命；那一位不足一个月就将命根子丢在那里。还有一位干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也是半年不到就遭到“双规”，后来给予“戒免”处理。要我单枪匹马地去当那个书记，岂不是要让这颗脑袋扔到那里吗？”省委书记又问：“你想要带多少人才敢去？”“我要带一百人。”“盲目带人过去，恐怕给你五百个干部也不一定能干好，甚至还很有可能会出大乱子。调你一个人去，职务虽然为市委书记，是领导班子的一把手，但其实并不要你承担一把手的职务责任。若发现别人贪，你也要给我‘贪’，别人要你嫖，你就一块儿‘嫖’，要完全跟那里的上上下下打成一片。所贪钱物都要记账，最好有录音。只允许向我一个人汇报工作，不许用电话汇报。并且，要很少与我见面。给你说明吧，调你过去，就是要你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白汝禄想到自己“上任”以来的工作进展，油然暗自好笑：多谢自己当年当过两年演员，功底还算不错，几次喜剧性的表演，还真的瞒过了老奸巨猾的“豹爷”。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为他们的“自己人”了。哈哈，秘书、司机、保洁员、摄像头、窃听器，你们都紧紧地盯住我好了。本书记就是要完全跟你们的主人一样，来者不拒，送啥收啥，难道你们还能辨别出与你们的豹爷有啥不一样吗？哼，“豹爷”，好一个黑社会老大！本书记就让你看着我贪，让你暗记“脚本”。本书记有“铁卷丹书”，你能有吗？待本书记摸清这些“自己人”之时，就是扫除中都人民的公害之日！

   他想：老书记估计得没错，在没摸清底细的情况下，即便带来五百人也不一定能解决这里的问题。他们上下盘根错节，组织得十分严密，上面很有可能还有“保护伞”。若轻意触动他们，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使整个局面难以收拾。这帮黑社会可给这里的老百姓糟蹋苦了。共和国怎能容忍涉黑团伙横行一方！自己应该沉着冷静，彻底搞清这一团伙网络结构，掌握真凭实据，争取除恶务尽。

   他忽而又一想：自己的工作虽然取得一定进展，但不知还能否再继续进行下去。官场往往是历来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将军一道令。新来的省委书记至今还没与自己单独淡话，是否还能让继续执行前任书记所布置的工作任务。如果这一位是个贪官，再接受了这伙黑社会的贿赂，自己还有可能要陷入危险的境地。他想到此，不由得浑身渗出了虚汗。            

   白汝禄边走边想着心事，不觉已登上古宅门台。他回首巡视一周，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便随手拍响了门环。

   刘雪妈在院子里有点儿不耐烦地问：“谁呀？来啦！”接着小声唠叨：“唉，真是没办法，就不能让人安生一会儿。”

   她戴着口罩，慢腾腾地开了院门。见来客是一个人，像是市委书记，可又没见到有小车和随员，便疑为是自己认错人了。于是随口问：“同志，您是――”

   白汝禄小声作自我介绍：“我是市委白汝禄。”

   “哦，请进，请进来吧。是马伟的家长。”她又对屋里喊：“爹，来客啦。是雪儿的同学马伟的伯父来啦。”

   白汝禄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好笑：我明明是告诉她，我是市委白汝禄。她咋就偏把我说成是马伟的家长，还成了马伟的伯父？哦，她可能是耳背。俗话说聋子爱打岔嘛。

   由于电视新闻每日播放市领导们日常工作新闻，本市百姓即便是初次见到市长、市委书记也不面生。况且，白书记已是第二次造访古宅，应该是刘家的老熟人啦。

  刘爷爷见来客是白汝禄，忽一愣神说：“您，不是市委白书记吗？咋会是马伟的伯父？”

   刘雪妈在一旁笑了，说：“我也认出是白书记来着，可又不敢认。见门外边没有小车子，也没有跟着其他人，以为是我认错人了。我只好问一声，好像听说是马伟的伯父。哎呀，外边的声音太大啦，简直让人受不了。”

   刘爷爷笑呵呵地说：“请白书记别见笑，我家的人让外边的声音给吵得没法，只好成天用棉球把耳朵给塞起来，都变成聋子啦。”

   白汝禄叹惜：“这里的环境污染是太严重了。不仅是噪音污染，空气也是呛得让人难受。”

   刘爷爷请白书记到里屋叙话，好减少一点噪音干扰。刘雪妈送过来两杯茶水。

   白汝禄见刘爷爷有点儿拘礼和茫然，便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已是第二次见面啦。在一块儿叙叙家常，咱们就随便一点儿。”

   刘爷爷迷惑不解地问：“您是市领导，工作日理万机。不知白书记一人光临寒舍会有啥事吩咐？”

   “您哪，就叫我白汝禄好啦。我今天有点儿闲时间，就想与您老聊天，不必那么外气。”

   “哎，书记就是书记，按从前说就是州官老爷。百姓见官，怎敢直呼名讳，不喊官称的？在旧社会老百姓见官都还要下跪哪。谁敢对官老爷不敬，轻则要挨打板子，重则还要被抓去坐大牢呢。”

   白汝禄笑了笑说：“我们新社会可不兴那一套。我们的干部无论职务高低都应该是人民的勤务员，是人民的公仆。绝不允许有官老爷作风存在！这几年，我们的某些干部是有些脱离群众了。官越大架子就越大，动不动就是警车开道，小车子一大群。这种坏风气已成了习以为常的事了。您看，今天我没乘专车过来，身边没跟随一群文武官员，您们反倒觉得是不正常了。好像我们当官的下来走动就应该是小车子一大群，高官不坐高级小车子就不是高官了。现在人民群众的生活还并不富裕，还有那么多下岗职工和待业青年没有工资收入。而某些干部还在那摆阔气，搞奢侈浪费，简直就是对人民群众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