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理论学习班已接近尾声，安排一周时间让学员理论联系实际深入社会进行调研，并写出论文来。白汝禄只身一人“打的”来到西郊，意在调研、了解龟田海郎与古宅之谜。
他下了出租车，举目四望，仿佛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距古宅尚有两三里地就人潮涌动，车辆已无法通行。水泥路两旁地面停满了各种车辆，形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停车场。中心道上挤满了扶老携幼的人群，像河水一样流向收费处的大彩门。再向前望去，更是一望无际的人山人海。人声沸腾，烟雾缭绕，鞭炮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他再次环顾四周，已找不出昔日半点荒凉的痕迹，暗自惊叹：啊，时隔月余，这片荒滩竟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白汝禄夹杂在人群中间，没人注意到市委书记会前来“敬香”。他与众人一样，如数缴纳了各种入场规费，被拥挤的人群给推过了香会的彩门。
进入会场，更是人如潮，雾若云，鞭炮若雷声，数百亩的地面简直就是人的海洋。他缓慢地向古宅方向移动着，被烟雾呛得直咳嗽，但一时又找不到吐痰的地方，只好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距古宅还有近两里的地面就进入焚香祈祷区，这一区域内规划的有甬道、香坛，已经不再那么拥挤了。星若棋布的千万个香坛都在释放着袅袅腾腾的香烟。善男信女们面对香火，遥望古宅，虔诚地进行着跪拜祈祷。所有的通道上都不许占道焚香，沿着主通道可以顺利抵达古宅门前。
白汝禄慢步在主通道上，看着两旁善男信女在焚香膜拜，颇觉有些好笑：这些老百姓啊，真是不可思议。打从“五四”运动以来，在这半个多世纪中，我们就一直在尽力做着破除封建迷信思想的宣传教育工作，为什么至今还有这么多人如此愚昧，还在相信封建迷信？刘雪姑娘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为什么还会在这么多人的心中竟变为神仙？她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嘛。成天前来这样多的人请求解决各种各样问题，她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吗？我作为市委书记，要是一块儿来这么多人找我办事，即使把我掰成一百瓣儿也无法处理得了所有人的事情。假如刘雪姑娘真的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的话，她也不可能满足这么多人的请求。我看，他们的钱恐怕都是白花了，头也是白磕了。
白汝禄忽而又想：若是在几年前，像这样大规模地搞封建迷信活动，政府是一定要出动警察进行制止的。刘雪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只要与封建迷信有关，是一定要受到逮捕严惩的。但现在的政策宽松了许多，已经放开了信仰自由，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对这个香会横加干涉了。我们的现实政策是正确的、进步的，是符合目前国情的。我们就是要从客观实际出发，用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去看待问题，去处理问题。以辩证的思维方式去认识问题，对待问题，去解决问题。用科学的思维方式即可意识到：一切事物都会遵循着物竟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封建迷信这种意识形态是漫长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的产物。它也将会与其它事物一样，有着产生、成长和消亡的必然过程。它随着其滋生、生存的载体――封建社会的消亡远去和新的社会产生以及文明程度不断进步，也必然会逐渐自行消失，用不着为之动用国家暴力机器去大动干戈。文化革命时期曾对封建迷信进行过硬性铲除，不仅没能收到预期效果，反而还给物质文明，文化遗产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从现实角度观察，封建迷信意识暂时在社会中存在，对新的社会危害程度并非那么严重。再从更深层次分析，不仅并无大碍，反而还有着某种积极的意义。它虽然是腐朽的东西，但在新的先进的意识形态和道德规范尚未完全形成时期，它以旧的腐朽性为新生的先进性提供着营养，甚至还能为新的意识形态过渡成长起到保驾护航作用。封建迷信是封建社会的一种束缚人们灵魂的枷锁，也是一种消极的文化遗迹。对于未来社会来说，或许会起到那段历史的“化石”作用。在两个文明（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尚未发展到一定的高度时期，它仍然能给予人们以精神寄托，调整着人们的道德规范，为人们缓解某些精神痛苦，淡化某些悲伤，甚至还减少某些社会犯罪。在当前的经济建设中，若能加以因势利导，还能起到带动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特别是旅游服务业，利用其文化遗产的特有功能，吸引观光游客消费，能够促进一个地区经济建设的发展。据说最近某些地区，政府出面举办庙会，促进商贸活动，搞活经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们这里的人民群众将古宅误为庙宇了，无意中使这里形成了“庙会”。它虽然带有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但其经济效益显然很好，对于搞活我市经济或许能起到拉动作用。
白汝禄又细看这些善男信女们，一个个虔诚地跪伏于地，焚烧着香火，作揖叩首，口中念念有词。有些人还连哭带说地向心目中的神仙倾吐着悲愤。他虽然觉得这些人愚昧可笑，但见有这么多的人在以泪洗面，所倾诉的又绝非谎言，便停下脚步，索性先深入他们中间了解民情，然后再进入古宅拜访刘老汉。
他环顾这些哭诉的求仙者，发现有位乡村人模样的大娘哭得尤为悲伤。她衣衫褴褛，双手伏地，哭诉得泣不成声。
白汝禄绕过多人，走近大娘身边。由于环境噪音过大，难以听清老人在诉说着什么。他便跪下身来，贴近大娘，侧耳细听老人的真情。
大娘断断续续地说：“大慈大悲的仙姑啊，您快救救俺的儿子吧……俺儿子冤啊！……他给省委书记写的信，只写了俺庄户人家的收成、提留、摊派啥的，给算了算种地帐，写上的都是实打实的话，没有一句瞎话呀……结果信被转下来了，乡里来人把俺儿子抓去，吊打了一夜，腿被打断了，两只胳膊都断啦……俺儿子都晕过去了还被关在乡里，要交上两千块钱罚款才让赎人。俺上那去弄那么多钱哪！仙姑啊，快救救我的儿子吧。家里就是借钱给赎出来也没钱送医院啊……俺一家五口只有他一个壮劳力，往后日子咋过啊……仙姑救一救我一家吧……”
白汝禄倾听这位大娘的哭诉，禁不住落下泪来。他原本只是想知道一点这些“愚昧”的人在向“仙姑”哭诉什么，并没准备过问他们的具体琐事。当听到说省里转下来的那封农民给省委书记的信时，心里暗暗自责起来。对，一定是那封经自己批转的信！记得自己在信上的批示是：“中央三令五申，要切实减轻农民负担，这位农民向省委反映的情况竟然如此之重！请你县县委下去查一查，看情况是否属实。若果真如此，你们一定要采取措施，坚决予以纠正。”没曾想到，正是由于自己的官僚主义，不负责任的批转，竟给这位农民兄弟带来这样严重的灾难！
白汝禄掏尽身上所带的钱，将钱塞到大娘手上，附耳低声说：“大娘，这千把块钱您先收下，救人要紧。一周之后我要亲自去看望您的儿子，向他道歉。记得您是二里半乡的吧，您的儿子叫张二牛？”
大娘抬起头来，泪眼蒙胧的望了望这位陌生人。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大娘，您现在回去，直接到您们的县医院。我马上打电话要县委去小车接您的儿子到县医院。医疗等一切费用都有县里负责。请大娘放心，您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起来的。对于横行乡里的乡镇干部，我们一定要给予严厉查处！”
老人慌忙又磕起头来。感激得老泪横流地说：“感谢仙姑，感谢贵人搭救！大慈大悲的仙姑，真是有求必应啊！仙姑真是显灵啦！一炷香还没有烧完，仙姑就指点贵人来搭救俺的儿子啦！仙姑啊，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啊。俺给您磕头啦……”
白汝禄摘下太阳帽，试图遮挡噪音，拨通了孟根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