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妈有四个儿子;王发财,王富贵,王讨饭,王难民。都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浙西农村。前面二个儿子,取名的时候图吉利,就起了大富大贵的大名,结果,事与愿违,可能是农村的贫困,物资条件差,生下来体质不怎么好,后来就夭折了。另外二个,根据算命瞎子的理论,是名字越贱越容易带,也是为了图吉利,就取了这二个不怎么雅观的大名。迷信也罢,命运也罢,竟然养大成人了。在中国浙江农村,取贱名,是很普遍的现象。
说说难民。我这个表哥。文革期间很积极,他们那个村,当时唯一的现代化建筑,是村东头一条才仅十米的石头砌的公路桥。其他一概是泥土垒的瓦片房。茅草房也很多。公社电站发的电,只能为每家15瓦的电灯,送来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亮。上厕所,如果有香烟纸侍候肛门。已经是人上人的待遇了,基本上是厕所里面放着毛竹片,出恭以后,一刮了之。因为是山区,常年种玉米,只能餐餐吃玉米饭。玉米不玉,其实老玉米磨粉。粗砺的很,难以下咽。虽然如此,难民还是积极响应毛泽东‘在大好形势下,要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的最高指示,晚上,他经常去漆黑的桥头,背着一根木棍站岗。七十年代,他17岁那年,阴错阳差的去北京当兵。那时,因为交通不便和贫困,有的农村人,一辈子连20公里开外的小镇,都没得条件去,大家都感觉他很幸运。他自己也感觉很幸运。一个月以后,看见了他寄来的照片和信,那是他在天安门穿军装,手握‘红宝书’的留影。信中说;他在北京当的是‘工业兵’。10年以后,才从一个他不得不告诉以实情的长辈亲戚那里得知;他这个‘工业兵’其实是个‘理发兵’。
工业是要‘冒烟’的,理发不能冒烟,。难不成你理发能让人头上冒烟?那个时代,虽然大家都比较贫穷,但是行业之间的岐视是大大超过现在。摆个摊好像做‘贼骨头’一样。所以难民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八十年代,难民在北京做了八年的‘头等事业’回家了,就搞了张党票,然后结婚生子,回来在村子马路边开了饭店,然后又去城里搞物流,也搞到了不少钱。只是开饭店时候,和人结怨,对方经常5,6个人一伙,兵临城下,挎着刀在他饭店门口游荡。搞的他神经很紧张。
他岳父告诉他实话;你要躲好,仇家今天在哪里哪里出现了。难民就很恼火岳父。如果有人告诉他;难民,你不要怕,尽管出去好了,没事的。难民紧张的心,才会舒展开来。
所以说;许多事情,是不能说实话的。
难民现在儿子出息了,他就执意要退休。儿子在江西做钢铁生意,很有钱。他就开个本田车,城里住住,农村住住。白天打打牌,晚上跳跳舞。夏天的晚上,他喜欢晚饭后独自一个人去东山半山腰,哪里要路过无数的坟墓,但是安静无比。他经常告诉我,山上很安静,凉风习习,甚是惬意。看天上星星,他慢慢入睡。一觉睡醒,然后才回家睡觉。
难民,不怕死鬼,怕活鬼。那些挎刀的地皮让他神经紧张,需要抗抑郁的药品才能勉强入睡。和坟墓相处,他竟然轻松的很,也算是人间一大奇事。
讨饭后面也去当兵,也寄来照片,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驳壳枪。只是他三年就回来了。后来慢慢知道,他在安徽当的是种田兵。折腾来折腾去,干的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本行。那些驳壳枪,原来是道具哦。可见军队的腐败,绝对不是今天才有。那些将军干部的子女当兵,绝对不会去理发吧?绝对不会去种田吧?干一个月二个月镀镀金是有可能的。没有一个民主的机制,老百姓到哪里都难以翻身。
讨饭也去东山,但是他不是去乘凉的。当兵回来若干年,讨了老婆,那时还没有煤气,还需打柴当燃料。有天他早起,就上山砍柴,完毕,他下的山来,天还灰蒙蒙的,路过坟地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动,他三魂丢掉了七魄,不敢再往前一步,只能在一块岩石旁畏缩。进退两难。农村人也苦,东南西北山,到处有坟墓,完全逃避恐惧是做不到的。后来等到天亮,才心惊胆战地挑柴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团白塑料纸在风中飞舞。
讨饭现在在杭嘉湖贩卖柑橘,每年下半年在老家收购几万公斤,塑料袋木框包装好,分批送去在那里设点销售,许多年的渠道了,熟门熟路的。虽然没有难民那么有钱,过过日子还可以。
难民直到今天,还无比崇拜‘伟大领袖’毛泽东。在他看来;天不生毛泽东,万古如长夜。快60岁的人了,还喜欢看电影【地道战】【地雷战】,百看不厌。还喜欢看中央四台军事节目,对那些穷兵黩武的国家很是羡慕。仿佛那些军舰导弹都是他后院生产出来的。
今年,难民说他儿子做生意需要资金,去银行贷款的话,利息8厘,期限很短,还贷不到。所以就要求我按照一分利息借他儿子,想到我们亲戚很近,他房子也不少的,我就借了20万他,每年利息2万4。但愿他做好生意,不要去纠缠那些鬼事和崇拜神的事情。剃了八年头,还感恩戴德,值当吗?否则,钱拿不回来的话,我索性也只能改名叫‘难民’得了。甚至叫‘讨饭’也说不定 。
刘斌练笔于浙江省衢州市
2014年12月20日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