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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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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禪意·雋永·救贖·沁人心脾
[日本。川端康成名作/加欣賞] 《花未眠》 (精美散文)
《花未眠》 (精美散文)
[日本]川端康成
我常常不可思議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問題。昨日一來到熱海的旅館,旅館的人拿來了與壁龕裏的花不同的海棠花。我太勞頓,早早就人睡了。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
發現花未眠,我大吃一驚。有葫蘆花和夜來香,也有牽牛花和合歡花,這些花差不多都是晝夜綻放的。花在夜間是不眠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過來。淩晨四點凝視海棠花,更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
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發現花的機緣。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正因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說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自然的美是無限的。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這是我的實際感受,也是我的感歎。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與時代同步前進,也不是伴隨年齡而增長。淩晨四點的海棠花,應該說也是難能可貴的。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地自語道:要活下去!
畫家雷諾瓦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淒慘啊。他又說:我相信我還在進步。這是他臨終的話。米開朗基羅臨終的話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米開朗基羅享年八十九歲。我喜歡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臉型。
毋寧說,感受美的能力,發展到一定程度是比較容易的。光憑頭腦想像是困難的。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這是需要反復陶冶的。比如惟—一件的古美術作品,成了美的啟迪,成了美的開光,這種情況確是很多。所以說,一朵花也是好的。
凝視著壁龕裏擺著的一朵插花,我心裏想道:與這同樣的花自然開放的時候,我會這樣仔細凝視它嗎?只搞了一朵花插人花瓶,擺在壁龕裏,我才凝神注視它。不僅限於花。就說文學吧,今天的小說家如同今天的歌人一樣,一般都不怎麼認真觀察自然。大概認真觀察的機會很少吧。壁龕裏插上一朵花,要再掛上一幅花的畫。這畫的美,不亞於真花的當然不多。在這種情況下,要是畫作拙劣,那麼真花就更加顯得美。就算畫中花很美,可真花的美仍然是很顯眼的。然而,我們仔細觀賞畫中花,卻不怎麼留心欣賞真的花。
李迪、錢舜舉也好,宗達、光琳、禦舟以及古徑也好,許多時候我們是從他們描繪的花畫中領略到真花的美。不僅限於花。最近我在書桌上擺上兩件小青銅像,一件是羅丹創作的《女人的手》,一件是瑪伊約爾創作的《勒達像》。光這兩件作品也能看出羅丹和瑪伊約爾的風格是迎然不同的。從羅丹的作品中可以體味到各種的手勢,從瑪伊約爾的作品中則可以領略到女人的肌膚。他們觀察之仔細,不禁讓人驚訝。
我家的狗產且小狗東倒西歪地邁步的時候,看見一隻小狗的小形象,我嚇了一跳。因為它的形象和某種東西一模一樣。我發覺原來它和宗達所畫的小狗很相似。那是宗達水墨畫中的一隻在春草上的小狗的形象。我家餵養的是雜種狗,算不上什麼好狗,但我深深理解宗達高尚的寫實精神。
去年歲暮,我在京都觀察晚霞,就覺得它同長次郎使用的紅色一模一樣。我以前曾看見過長次郎製造的稱之為夕暮的名茶碗。這只茶碗的黃色帶紅釉子,的確是日本黃昏的天色,它滲透到我的心中。我是在京都仰望真正的天空才想起茶碗來的。觀賞這只茶碗的時候,我不由地浮現出場本繁二郎的畫來。那是一幅小畫。畫的是在荒原寂寞村莊的黃昏天空上,泛起破碎而蓬亂的十字型雲彩。這的確是日本黃昏的天色,它滲人我的心。場本繁二郎畫的霞彩,同長次郎製造的茶碗的顏色,都是日本色彩。在日暮時分的京都,我也想起了這幅畫。於是,繁二郎的畫、長次郎的茶碗和真正黃昏的天空,三者在我心中相互呼應,顯得更美了。
那時候,我去本能寺拜謁浦蔔玉堂的墓,歸途正是黃昏。翌日,我去嵐山觀賞賴山陽刻的玉堂碑。由於是冬天,沒有人到嵐山來參觀。可我卻第一次發現了嵐山的美。以前我也曾來過幾次,
作為一般的名勝,我沒有很好地欣賞它的美。嵐山總是美的。自然總是美的。不過,有時候,這種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罷了。
我之發現花未眠,大概也是我獨自住在旅館裏,淩晨四時就醒來的緣故吧。
[日本。川端康成名作/加欣賞] 《花未眠》 (精美散文)
《花未眠》 (精美散文)
王立伏/欣賞:
川端康成在1968年因《雪國》、《千鶴》、《古都》三部小說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中表彰他“以敏銳的感受、高超的敍事技巧,表現了日本人的精神實質”。
《花未眠》是川端康成許多散文中的一篇,全文一千多字; 也算是川端康成散文中的小品了,尤其是在論“美”的散文中。川端康成論“美”的散文還有《我在美麗的日本》《美的存在與發現》《不滅的美》《哀愁》《日本美之展現》等,重點在展現日本文化的美,也表現他對美的思考,其中不少文章都是洋洋灑灑萬餘言。《花未眠》雖僅千餘言卻濃縮了川端康成對自然、美、生命的思考,文筆含蓄、雋永而深邃。
然而,這篇小品並不好理解,原因有兩個方面。第一,是內容方面:讀者沒有足夠的美學——尤其是日本傳統美學知識方面的積累,對作者闡述的美學思想。。。不是感到厚重,而是感到陌生;同時作者在整篇文中又不是用嚴密的論證來展現和說明什麼,而是用散漫的隨筆來抒寫思想、抒寫感悟,給人的感覺似乎是內容不集中,觀點分散,這樣,文章主旨就難以把握了。第二,是形式方面:由於是散文,文章表層結構比較鬆散、所選的材料內容跨度又很大、敍述方式散漫、語言的跳躍性也很大。。。這些都是導致了想解讀該文的困難原因。
但,《花未眠》又確實是一篇很美的散文小品,語言的彈性很大,文學性很強,且思想深邃而豐富,很值得細讀。在此,不好說什麼,只因每個人所處的角度不同;所處的角度不同,那麼各人所闡發的觀點也不一樣。我是這麼看的:
一、物哀之美
川端康成被譽為“日本傳統的現代探索者”,他的思想飽含著濃厚的日本文學美學的傳統。“物哀”是日本傳統文學的審美情趣,它指日本文學常借自然界的風花雪月哀歎人生的盛衰無常。“雪月花時最懷友”,從自然之美中獲得一種生命的感動,把自然之美與生命之情融合在一起,使日本文學始終帶著一種濃濃的淒美與感傷的情調。
《花未眠》從“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這一微不足道的小事,生髮出感慨:“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這裏面包含著對自然永恆的敬畏與對個體生命短暫的哀歎。面對一朵夜間盛放的海棠花,“我”“更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川端康成說:“悲哀這個詞與美是相通的”,海棠花的美便在於它的“哀傷”,它的“哀傷”之美在於夜間盛放,無人欣賞的孤獨與寂寞。同時,盛極必衰,“迎接這一刻盛開的是下一刻的凋落”。正如川端康成在下面文字裏所表述的:“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淒慘啊”,夜間盛放的海棠花蘊涵著的濃厚的生命孤獨感、短暫感、悲劇感、虛無感便形成一種美,一種哀傷的美,這是川端康成文學的審美基調,也是日本文學的審美基調:物哀之美。
然而,在《花未眠》中川端康成並沒停留在對海棠花盛放的哀歎之中,他進一步寫到,儘管海棠花哀傷、孤獨、短暫,卻仍然晝夜不停地盛放,使作者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偉大,並為之感動,因此,發出“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的感慨,這體現了作者又“由死向生”,從死亡角度去反觀生命的價值:儘管生命是短暫而脆弱的,並且終歸於虛無,悲劇是人的最終宿命,但生命的價值卻體現在生命過程中的綻放。這一點頗得西方現代哲學的真髓。下面又用畫家雷諾瓦與雕塑家米開朗琪羅的例子進一步闡明這一觀點。
物哀之美,由自然之美引發對生命之美的思考,對生命意義的追尋,可作為解讀《花未眠》的一個出發點。
二、禪思之美
《花未眠》借用了不少禪宗術語來寫美感,如“邂逅”“親近”“機緣”“開光”等。“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是文章的中心思想,邂逅與親近正體現了禪宗重直覺感悟的思維特徵。邂逅是不期而遇,是意料之外的相遇與相知,對美的感受往往是不期而遇的,是突然的啟迪與領悟。親近指走進自然,融入自然,物我一體的禪的體驗方式,也是獲得美感的方式。“唯一一件的古美術作品,成了美的啟迪,成了美的開光”中,“開光”即開悟之意,禪宗認為,迷則凡,悟則佛。開悟之後,世界便變得一片燦爛。作者認為美的獲得就像佛教的“開光”一樣,一件古美術作品、一朵花都可能提供一個機緣,淩晨盛放的海棠花便成了作者“新發現花的機緣”,開啟了他美的心靈,使他體驗到“哀傷的美”,從而讓他進入另一個充滿生命意義的美的世界,激發出“要活下去”的勇氣,因此作者說“一朵花也是好的”。川端康成用禪宗術語來闡述他對美的領悟,體現出日本乃至東方的審美情趣:禪思之美。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感受到美,體會到美的。美只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花未眠》的行文結構總給人一種“霧裏看花又顛倒錯亂”之美,很容易讓人想起電影裏的蒙太奇手法。如日本著名的世界級導演黑澤明拍攝過的名片《亂》。。。。。。
《花未眠》用的是:看似斷開實際上是連接跳躍的藝術美。可是,這樣的結構又增加了理解文章的難度,《花未眠》在敍述上不是平鋪直敍,而是跌宕有致的,這使這篇說理散文並不顯得枯燥。“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是文章的中心思想,文章開始由花未眠引發出人生感慨:自然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但接著宕開一筆,寫“一朵花很美”,我“要活下去”,下面一段內容舉例證明這一點,然後又轉回來,繼續論述“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然後又宕開,寫自然之美與藝術之美,最後再回到對美的感悟的論述。整個敍述是與主旨若即若離,而宕開的地方,雖然不是主旋律但又無不與主旨相關,從側面豐富了主題思想。這樣的敍述方式一方面豐富了作品的內容,另一方面在形式上給人以回環曲折的美感。形成了矛盾,碰撞,以此來說明很多事。
我們自以為知道了,其實並沒有真正明白,“明白”是對這件事的價值和意義的體驗,“美”便存在于事物的意義之中。這樣的敍述往往形成一種張力,首先給人一種無法釋然的緊張,同時又激發起讀者去探尋答案的欲望。與詩歌語言相比,散文的語言敍述性較強,注重句子前後照應。《花未眠》雖然用的是散文句式,但句與句之間的語義銜接並不好,語句與語句之間經常產生“斷層”,如:“如果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語道:要活下去!”
這裏“花的美”與“要活下去”之間似乎很難找到一種語義間的聯繫,但正是由於這種表面的無關聯,才能讓人深入其間去反復揣摩,從而去發掘出無窮的意味:一朵花的美麗是很短暫的,同時它的盛放無人欣賞,是寂寞的、孤獨的,但它仍然晝夜不停地綻放著,即使這種盛放意味著走向衰亡;這種用生命鑄造的美讓我感動,讓我領悟到了生命的意義,也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這樣的例子還如:“米開朗琪羅臨終的話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願表現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米開朗琪羅享年八十九歲。我喜歡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臉型。”三句話,似乎各不相連,初讀時很不容易抓到作者的意圖,“死亡”“享年八十九歲”“我喜歡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臉型”之間仿佛沒有聯繫,但仔細品味卻又意味深長:儘管米開朗基羅明白生命的盛放同時也意味著走向死亡的道理,但他並沒放棄,他活了八十九歲,並且創作了大量受人喜愛的雕塑作品。如此高夀和如此大的成就本身就證明了生命的力量,和人對生命的執著與頑強的追求。這種語義上的跳躍性,使文章形成言少意豐、含蓄蘊藉的特點。即便你有深厚的文學理論素養,每個人鑒賞《花未眠》的觀點和角度都不會相同,因為《花未眠》的張力和空間太大了。
《花未眠》的行文結構總給人一種“霧裏看花又顛倒錯亂”之美,很容易讓人想起電影裏的蒙太奇手法。如日本著名的世界級導演黑澤明拍攝過的名片《亂》。。。。。。你說說,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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ΩΩΩ 簡 介 ΩΩΩ
王立伏,筆名有江成、諸葛風、天滴子、歲月等等,創作有許多詩歌、散文、短篇小說、長篇小說、雜文等等,其中部分已經發表或出版,武漢作家協會會員,現在湖北電視臺影視頻道寫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