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买地瓜

S城的十一月，走在灯光旖旎的街道上，瑟瑟的风刮着周雅倩的脸颊，黑色的夜掩盖了飞扬的尘土，空气中，一股土味呛鼻，还夹杂着地瓜的甘甜，两种味道交缠在一起，冲击着人的嗅觉，也撞击着人的视觉。

周雅倩猛吸了一口气，她想把这两种味道全部吸进身体。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味道，黑夜真好，能把她的怪癖巧妙隐藏于底。

周雅倩整个人的情绪还没有从和李珂的对骂中挣脱出来，一想起李珂刚刚挤兑她的话，她就气的直跳脚.

李珂这些年的变化可真的不小，已经达到了对钱唯命是从的地步，从那一天晚上逼她当枪手替她写《致半个老公的一封信》开始，她就已经发现了，李珂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酸李子了。

以前李珂当着同学的面开她的玩笑，在寝室里奚落她，在马翰的面前贬低她，她从来都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那个时候李珂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懂得好赖的孩子。

那个时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现在，她们都变了，李珂的整张脸跟重新投胎了一样，而她也经过了两次感情的洗礼，她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要不是看在李珂替自己挡了一杯酒的份上，以她现在火爆的脾气，今天非得跟李珂大战一场，非得争出个子丑寅卯。

周雅倩嗅了嗅鼻子，跟小狗闻到肉味一般欢快的跑过去，这个时候只有东西填充进去，她的愤怒才会被排挤出来。

路灯摇曳的映照着街口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身影，这样的晚上，没人会在意这冰冷的街头还站着这样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就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自己一样。

如果不是地瓜在火炭上燃烧起来，发出腊八粥的甜香，周雅倩的脚步根本不会被吸过去。

老太太正抱着炉子烤着火，天冷的缘故，整个身体都要贴上去了。看到有人走过来，老太太脸笑的跟纸被风吹破了一般裂开了。

“俺一晚上都没开张了，”老太太摘下手上的脏兮兮的棉手套，看到周雅倩走过来自顾自的念叨着，仿佛只在说给自己。

“闺女你挑个大个儿的，俺给你便宜？”老太太生怕别人信不过，拍着自己的胸口，操着一口山东口音。

周雅倩双手放在嘴底下，哈了一口气后，搓差，把炉子上的地瓜拨来翻去，也没有挑出一个不糊的，她看看地瓜又看看卖地瓜的老太太说，“给我找一个不糊的。”

老太太一听到周雅倩的话后就面露难色，她也搓搓手，然后干瘪的脸上裂开笑，好像肉都要给绽开。

周雅倩望着这种笑，这种诚挚的笑，心里波动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到底有没有不糊的。”

老太太似乎有些担心周雅倩不买货就走人，立即掰开一个大个的，举到周雅倩的眼皮底下，“闺女，这个算我的，你咬一口。“

借着微弱的灯光，周雅倩看到黑色的焦碳里裹着的一半黄瓤的地瓜和一双黑黢的枯手，她本能的向后面倒退了一步，心像被冰锥子扎了一样。

这样的夜，这样的一双手令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记忆里永远都挥之不去的人。

老太太以为周雅倩嫌她脏，连忙把地瓜放在炉子上，双手不停的在衣襟上蹭来蹭去，“闺女，你自己瞧，俺不唬你。”

周雅倩把目光收回来，盯着炉子上摆着的这几个黑不溜秋的地瓜，她把头偏向别处，这条马路人不多，但还是望不到尽头。

她不敢看向烤地瓜更不敢看向烤地瓜的人，一股莫名的忧伤充斥着心头。

“闺女，天晚了，我要收摊了，你买一个，我老太婆搭你一个。你看中不中？”老太婆眼巴巴的瞅着不再看向地瓜的周雅倩。

听到这句话周雅倩的心突然被纠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泌出的冷汗，顿了一下慌张的从兜里掏出贰拾元钱，递给老太太，“钱不用找了，地瓜你自己拿回去吧。”

老太太显然没有意料到还有这等好事，惊了一下后，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牙，点头哈腰道，“闺女你心眼真好，是俺的贵人！“

周雅倩仿佛耳朵失灵一般，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快要被烧成炭的地瓜，这句话无意之间触动了她的心弦，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句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竟然会在这样的街头响起，在她最寒冷的时候。

老太太以为周雅倩发烧说胡话，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不要地瓜还给钱，瞧这姑娘也不像烧糊涂的样儿，怎么能办这等糊涂事。

老太太手脚麻利的把炉子上的地瓜都给装进袋子里，生怕这主改了主意，到手的钱再倒回去。

老太太揪着装好的袋子一个劲的往周雅倩的手里塞，嘴里不停的说，“哪有给钱不拿货的理儿。”

她不知道，周雅倩是绝对不会改变心意的，不是因为她手里的地瓜是因为她这双老的见不得人的手。

也许这街头，只有这一隅才是温暖的。

雪白的灰里窝着炭，隐隐的发出红色，快要燃尽了。

周雅倩借着若隐若现的炭火注视着老太太梯田一样的脸，接过老太太递过的袋子，双手捧着，大步流星的向公交车站走过去，跳上正驶过来的公交。

当她坐在公交车里再次望向外面时，那个佝偻的背影已经隐没在夜色里，变成一个黑点摇摇欲坠。

她别过头，不忍再看这一幕。

在很多年后她吃着大鱼大肉的打着饱嗝的时候，也忘不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递给她地瓜的眼睛，眼底有些水雾，浅浅地，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