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住事,仍历历在目.1958年9月,在那我人生拐弯处,数名上饶中学同校不同届的高中毕业生,均受家庭出身的影响而升学未被录取.为了谋生都进了电厂当学徒,没学技术先修路,空闲时也不想许多,天南地北的说笑.其中一位年纪最长者,像范进屡考不“中举”,却偏喜欢物理,开口闭嘴动不动爱提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大家戏称他为“爱因斯坦二世”,也不生气,此兄大名为王炳祖.个把月学徒不成,很快又各奔东西,多数进了新办的赣东北大学,而我第二年也去了九江读书.他对我说：“一个农村初中老师的饭碗是有的.”只剩下王炳祖又继续考了几年,仍未“中举”,命运真比范进更惨.1968年春节,我回上饶望见他在拉平车,上坡一脸汗......我到过他家,在市区金龙岗,一幢矮破屋,几块小菜地,父母和他以此为生.王炳祖的父亲年迈,据说当过国民党军队大官.

    慢慢地,慢慢才知其父是国民党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兼福建省省长陈仪的副官长.不过,这位天津附近出生的老头儿,解放前早已不做了.讨了个广丰籍妻子,就到上饶安下家.陈仪在福建任职,我的九叔公陈体诚大概正任省建设厅厅长,互相也许认识.跟王炳祖之父认不认识，无从考证.抗战胜利后,台湾光复了,陈仪当上首任台湾行政长官.“二二八”事发被蒋介石怪罪,又调任浙江主持政务.蒋介石隐居溪口仍操纵军政大权,陈仪让其义子汤恩伯出卖,以“通共策反罪”被蒋介石在台湾枪决.

    结果,王炳祖以上饶闲散人口下放弋阳县曹溪农村务农.其父亡母老,仍留上饶.又过了一段时间,王炳祖当上民办老师.同样,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居然还转正为公办老师......细节,我没问他他也没说.历史便如此跋涉到1978年夏,我已调回上饶了.一次,王炳祖从弋阳县曹溪中学走来找我谈起现状......我出点子他努力,终于以照顾80多岁老母的名义调上来了......

    在上饶,我又多了位50余岁的单身老友.搬进公安部门原关养军犬的两间平房算落实政策,属于周围高楼之间的狭小一块贫民窟.苦呀,惨!老母走啦,讨了个下岗女工的老婆.不久,正月初二进庙烧香回来又让汽车撞死了.赔了两万多元又被人多势众的娘家人夺去,剩下60岁出头的老人跟2岁的遗孤男孩,艰辛地靠那么一点点中学2级教师的退休金过日子......带着一个孩子再娶也很难,一次黑夜倒下楼梯下直至天亮别人才发现,他终感到年老体衰.便对我说:“这孩子怕没法带大成人了.”

    步入老年的王炳祖旧居变新楼,开发商答应给二居室换得了破土动工.这是王炳祖的聪明,这是王炳祖的胜利.当然,也有我出点子的功劳.不过,老校友仍不像一个知识分子的家,破破烂烂的,犹如收购废品点.生活再困难,他却喜欢去邮亭买些小报看.不再热衷于高谈阔论,不再提起那位爱因斯坦,有时只会对当前时弊发牢骚,往往把小道消息推理到正当新闻传播.为此,我常开他的玩笑,玩笑都开到他死去多年的父亲头上,“当副官长时该多贪污些金条留到今用,不至于如此寒酸！”真的,相识将近半个世纪的老同学听了仍不生气.

    每个人以不同的生活方式度过每一天,目标却相同,向人生的终点走去.我的这位老校友、老同学,可能是心脏病突发才走得快了一点.感谢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那些日子,感谢对我平时身体与饮食的十分关怀,偏偏永远分别在我刚好不在上饶的时候呀,请原谅!

    补写此文，为炳祖兄送行,望他在天国那边知道......

                                                                   200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