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黑,老毛家里没有开灯,但人在屋子里坐久了,还是感觉很温馨的。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很条理,清清爽爽。书厨里放着鲁迅全集,鲁迅小说,鲁迅杂文。全部是鲁迅一生的文字。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鞋柜里鞋分上中下三层,拖鞋一排,皮鞋一排,布鞋一排。还有个小狗笼子,放在门后旮旯。一张方桌,桌下四张方凳。简简单单。
大嫂说话浑身乱动,不停的用两手摸身子,一会头、一会腿、一会用手背掸掸身服上的灰尘。老毛移了移身子,把热水捂换个位子,睁着眼对我说:
“她家一个亲戚也有钱,命也不好!”
“放你个屁,人家命怎么不好啦?热水捂子给你捂暖和了是吧?你又开始嚼舌头根子是吧?”
嫂子把坐在屁股下的凳子朝我身边移了移,脸上的波纹一浪一浪的冲过来,嘴里的牙个个竖直不动,就等着大脑下死令咬人了。
“小张我告诉你,他讲的就是我妹妹家。也就是他的小姨子家。我妹夫过去是公安,因为‘公’字头上出了点事,闹大了,他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人家喝农药、喝毒药、他非喝硫酸。喝了半杯硫酸,食管就吱吱吱地朝外冒白烟,被人发现了,送他到医院抢救回来一条命。”
“我讲男人没本事不要紧,就不能耍无赖,动不动就想自杀,这也是男人?”老毛顶一句。
嫂子嘴一嘟,眼睛里跳出火来。
“他本来就不是男人,是男人还能天天哭?”
“我那是肠癌心里痛苦才哭的!这是一种宣泄。你也不懂!”
“哟…你男人吗?你要是象个男人,天天碍老婆骂?骂的连狗都不如?”
“那怎么办呢?我就找了个没文化的老婆,张开嘴骂人像唱歌。”
“小张,你评评,他一身穷酸样,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钱没钱,要屌样没有个屌样?浑身上下抖抖就是哪个疭样了。他自己还浑身是个病,拿哪几个屌钱,还不够他吃药的钱。你说他吃我的,喝我的,我还每天代他洗呀弄得伺候他,你讲讲我心里难不难过?我跟他过了一辈子,就像给日本鬼子糟蹋了一辈子一样一样的。”
“你前半身不也是吃我的,喝我的?我还不能说你两句?”
“我那时的容颜,国色天香金枝玉叶,为你生孩子,伺候你。我要去上班,你怕我被别的男人勾走,你爱吃酷。现在说这样的话,你有点良心吗?说出的话连狗叫声都不如,不怕你丢人,我就揭你老底。”
嫂子嘴一动,站起身子又说。
“小张你看我们家老毛,喜欢鲁迅,只要去书店,买回来的就是鲁迅。晚上睡觉念着鲁迅,白天说话也有鲁迅味,动不动就讽刺你一下。他那种文人的酸味,你不是不知道,说出来的话,让我听了心痒的难受。想骂他吧?又骂不起来。想打他吧?又无理下手,令人真叫绝!”
嫂子又说:
“小张,你再看看我们的家,全是书,书名就两个字《鲁迅》。他就天天学鲁迅,学什么呢?人家鲁迅早年还能混个长袍大褂。他有什么呀?连中山装都没有混到,更谈不上西服了。(暗指领导地位)鲁迅早年还能吃起茴香豆,他到鲁迅家转子一圈,看见茴香豆嫌贵,一颗也没有吃着,他那点能跟鲁迅比美?”
老毛气的脸面神经一抽一抽,眼睛毛揪的老高,眼皮八字形塌下,脸色非红。嘴眠的死死得,缩着头,一声不吭。嫂子又换个姿势说:
“别说了。我也不是扯中国那些文人了。中国写小说的人有多少?有几千万吧?”嫂子叹着气。又补上一句。
“写小说的?”我没回答。
我“你们看看几千年来就出了一个莫言。还是莫言!真莫言。讽刺不讽刺?无话可说了!”
“你看你拉塌样,也不知道把袖口朝上卷卷,来!”
嫂子走到老毛跟前,拽着老毛臂膀,把两袖口朝上卷了卷:
“我看你们已经磨合了一辈子了,天天在一起生活挺好的。人生呀,转一转就过去了。幸福生活多享受享受,找点乐趣,旅游旅游。嫂子去那玩过?”我说。
“老毛就是这点让我喜欢,每年总是带我到一两个地方去玩玩。今年冬天过完,明年春后,我们还想去趟北京看看。奥运会那年我们去过,转眼过去了四年多了,还想再玩玩去。”
我再一看嫂子:“黑木棍棒似地身体,结结实实,一条腿迈出去另条腿跟上来。手腿齐刷刷的。脸上的条纹细腻有致。眼睛总是在转溜。一张嘴像早晨的鸟儿叫的很欢。”
老毛直起腰,两手送进肚子里,摸摸热水袋,脸色缓过白色变成粉红色。
“老毛爱花,我买了水仙,又卖了盆。这老东西心细的很,每年总是能让水仙花光开花,不长叶。看见到的全是花。外国人一看就知道,这盆水仙花培养技术出自大师之手。”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我要不在家,他从来就不知道怎么热牛奶。微波炉打一分二十秒钟,告诉他几十遍,他就是听不进去,他要自己热,微波炉里煮沸的是一塌糊涂,每次总是让我忙半天。”
“我想生活上老毛欠缺点,其他地方还行。”我心想。
老毛伸手打开电视,抓起遥控器,换上中央七套。
“钓鱼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中国对此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
“你能不能把声音放低点,光喊不动荡丢人。要是我早就朝美国佬,老家丢两颗原子弹,看他敢不敢欺负我们中国人!”
“这会日本人又兴起来了。美国把安保条约套在钓鱼岛上,他们又狠起来了。”
“好多事情中国人做软了点。就像我们家老毛一样。你要骂他一两句,连屁都不敢放一下。”
“不就是涂省事吗?我不会天天跟你吵呀,你没文化,我不能跟你一下。”老毛又来劲了。
嫂子微笑着把头一抬,给我一眼色,意思让我看看老毛哪熊样。她止不住笑了。
“呵呵……呵呵……”
“我有时看看我们家老毛被骂的那个熊样,也好玩,还不如我们家小宝宝狗呢!”
大嫂直言大嗓门,一串子就放出那么多话。把人世间的人生很深的哲理说的透透的。没有什么东西遮遮盖盖。我望着大嫂,我左手抓起她为我泡好的茶杯,轻轻的端起来,右手撩开茶杯盖子,在杯上篦了篦茶叶沫,呷了一口茶。
“嫂子,这茶叶不错,挺香的。”
“是吗?反正我不喝茶,这老狗也不喝茶。我们这条小马桶巷,常来挑担子卖茶叶的女人。看她们也可怜,我看到了就照顾她们买点茶叶。你要说好,下次她们来再多买点。”
我说:“嫂子,年轻时是个美女吧?现在看看模样还在这儿。”
“还行,不敢说自己是貂蝉,王昭君还能比比!”
“嫂子什么文化?”
“大学文化小学文凭!你看不上嫂子?”
嫂子抱起床下的小狗,逗狗玩。眼神斜着看老毛。
“呵呵……呵呵……,小张你瞧瞧,我家老毛又当孔夫子了,他的尊容再一次遭受创伤。”嫂子转过身去。
“呵呵……。拿去!”
嫂子递给老毛一张面纸:“擦擦你的屁股!老都老了,还有啥脾气!眼泪水不值钱呀?”
“我迟早一天会给你气死。”
“我要是能把你这种人给气死了呀!我嘴皮子还得再练五十年。像你这种脸皮都超过城墙转弯厚的人,哪能这么容易给气死?那真让我创造了世界奇迹了。”
“你牛奶喝了吗?医生的话你又忘了?”
老毛气的拿眼睛瞪着她,不吱声。
“我告诉你呀,你别以为我天天骂你是件坏事,有一天我走了,你想叫人来骂你还没有人来。我要是死在你前头,我真不放心你怎么活下去。天天拉塌的样,你要嫌我天天骂你,你就把小老婆找好了,给我看看,我先要关照她一下,怎么待你好,那我才放心!”
嫂子转身到厨房去热牛奶。
老毛瞪大的眼睛打着粗气。
一会嫂子转身又进来了。把热好的牛奶递给老毛说:
“牛奶热得好喝,等一会又冷了。”
老毛端起奶杯,一扬脖子咕噜几声奶下肚了
“唉……这牛奶白料料的,屁味没有,还不如马尿烧!”
“你又喝洋葱起来了是吧?你有本事去喝马尿试试?我就不相信马尿里有你要补的钙?医生说你缺钙,我看你呀!缺扁!缺揍!。”
嫂子把加热器朝老毛身体边推推:
“我拿你当龙蛋。”
嫂子望望对老毛说:“你是我们家的大梁,倒了歪了对我们家庭来说,都是造成重大损失。所以我每天都要伺候好你,让你吃好、喝好、快活到老。”
“哈哈…哈哈…”我笑得捂住肚子。
“嫂子说话一溜一溜的,真幽默。”
嫂子没说话,却抛给我一个眼色,目光嫖了一下老毛:
“我们老毛是好人,前半生学雷锋,后半生学雷堆。他学一身雷锋的光辉形象。小张你要会写书,别忘了我们家老毛他身上‘二雷’的形象,一定要把他写进去,让世人好发扬光大。”
“哈哈…哈哈…”
我笑得捂住肚子。“嫂子你在讲相声,笑得我肚子痛。
“小张你要会写书,我还讲件事给你听听。我们家老毛他爱去老澡堂去洗澡。南京老澡堂子拆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我们对门一家,洗一次十二块。其实他不是为了去洗澡。他喜欢唱京剧,每次总是在澡堂子里放开嗓子唱,听那嗡嗡声。你说那澡堂里是全封闭的自然有嗡嗡声,回音味真足了点,音色好听。像他自己就是缺牙破齿的人,能唱出个什么调来?有梅兰芳那种韵味?人唱不出来几嗓子,还好一个包装?后来他京剧没唱好,唱出高血压来了。他有个戏友脑血栓,就是在澡堂唱京剧,听嗡嗡声死掉了。澡堂里唱京剧唱的。我现在叫老毛去澡堂去洗澡唱京剧?他不去了。就是去也是点点冒一会儿就回来,他要不是死人,拿枪都打不着鸟。”
“小张茶凉了吧,我带你换点热的,我知道冷了喝到肚子不舒服。”嫂子又到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