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父亲来到了北大找到了我,喊我到校外饭馆里去吃饭。
校园里满满的人,大多是来参观的游客。街面上乱哄哄的汽车尾部排着蓝色的尾气,在街面上来回的奔跑。警察忙着给违停的车辆贴着罚单。
我已经有三年多没有看见我的父亲了,与他并肩时,好像他的人骨架整个被砍去了一半。眼皮倒悬着,已经没有了向上返弹的力量了。眼眶四周围像用针线缝合后,留下来许多纵横交错的疤纹。脸颊上的银胡须很像刺猬身上的皮。肩头也歪倒了一半。
“来两碗皮肚面!”
“大碗小碗?”
“大碗!”
“我要一个小碗吧!我现在不抵过去能吃荤了。血糖已经超已正常人的一倍多!”
“老板那就来一碗大、一碗小。”
“好!”
“一共十五块钱。”
爸爸历来身体很好,他怎么会血糖高呢?我心里在想。
“这几年我在家养鸡,你妈到城里替人家做保姆。那人家每次买肉回来总是把油焙干了后倒掉。他们家人从来不吃猪油。你妈妈看了就不舍得倒掉,就把猪油带回来自己吃。我们吃了三年多,才知道我得了高血压病,血糖也高了。”
父亲苦着脸,摇摇头。
我把外衣脱了,挂在椅背上,去催促老板快点下面。
面来了,父亲吃的很快。
“我看北京建筑设计的很霸气,一幢幢的大厦像泰山一样很压人。我挺喜欢的。”
我知道父亲是第一次来北京。
“现在我养了些新品种的鸡,鸡下的蛋,每个都能超过一两五钱。我现在养鸡一年能尽赚三千元钱了。你过年回家,我叫你妈杀鸡给你吃。现在我们进山里的路也好走了,政府花了钱,把柏油路一直铺到我家的门口,还装了路灯。”
父亲一边说,一边笑着,一边端详着我。
忽然我电话响了,我掏出刚买的苹果iPhone4手机。
父亲依靠着椅背,昂着头,望着我笑。他喜欢看着我神采飞扬的与人对话,他心里特别的开心。
“如果有适合你的女孩子,你就找一个。只要你自己喜欢,不用来征求我们意见。没有钱用时,你就给家里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
“你到天安门去拍几张像吧!”
“算了,人老都老了,照他干嘛呢?浪费钱!”
父亲攥着拳头堵住嘴,咳嗽起来。我凝望着父身边那个抽香烟的人。
父亲可能是无意间吸到了二手烟。我心里很难过。
“我们换个座位吧?”
“不用啦!我一会就好!”父亲喘着气说话。
“你那个旧手机还在吗?村上人都有了,我也不会买,你旧的不用了给我就很好。”
“我刚扔掉。”我没敢说出来,就压着嗓子没说话。
“那就算了,也没人会打电话给我。我只怕你找我。”
“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能减轻点生活的负担了。”
“那好呀!我就知道你聪明!全村人就你一个人能考上北大。”父亲大笑起来。
“我跟你妈妈在家也不用钱,菜和粮食都是地里长出来的。只要人勤劳点就行了。不像你,一起床就要钱用。你要是没有钱用,就往家里打电话,下次我喊你妈妈来送给你。”
我无意中手碰到父亲的腿。
“爸爸!你怎么只穿一条单裤?秋天了,北京很冷的!”
“没关系的,人的运动机器全在上半部!下半部冷点没什么关系的。”
父亲吃完了面条,喝干汤站了起来,走到吧台去拿餐巾纸。
我在他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里,塞进了二百元钱。又拿出他口袋里吃剩下来的半块烧饼,悄悄的给扔掉了。
我丢了碗站起来,打了个饱嗝,穿上衣服。父亲一直在看着我微笑。
“你看你身上,在那儿串到了灰。”
他一边掸了掸我衣服上的灰尘,一边说:
“从这儿到火车站有几里路?”
“二三公里路吧!”
“我可以走去,一会工夫就到了。”
“你乘车吧!”
“不用了,留点钱给你用吧!”
我下午有课,又不能久留父亲!父亲坚持要走到火车站,我拦又拦不住他,只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等他消失。
我转过身去,把手插进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口袋里多出了三千块钱。
我再转过身回去,远远的看见那个熟悉的老人背影,那个熟悉的老人动作。他低下头,拣起地上的易拉罐,然后挪个地方后,再用脚踩扁了,朝包里一塞。再用眼睛四处去搜寻。
一阵秋风过来,扫走了我滴落下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