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左，向左……

中国当代多数文人为什么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意识、思想观点？纵使有一点自己的思想观点、思想意识，都是在不偏离体制内思想观点、意识的条件下挤出来的，这就给逐步觉醒起来的人们一种感觉，当代的所谓文人（知识分子）是否是一群没有脊梁骨脑残体。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想做脑残体，而是形势逼人强，在强大的组织体制下，要么发声，要么闭嘴。想闭嘴，却没有其它才能，不敢离开体制内，只能选择发声，要发声，就要按体制内的要求发声，所以人们所能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文人生态。

这样的事例很多，就以刘白羽为例说说，如何向左、向左、向左的。刘白羽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作协副主席、作协书记处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顾问、《人民文学》主编等职，会有高风亮节的风范，应该不会对晚辈的一些流言蜚语而不满、记仇。刘白羽的向左是从延安整风开始的，经历过那场洗礼的人。经过延安整风的人当然清楚那场运动是多么惨烈的，没有经过那场运动的人也听过、看过那场运动的辉煌业绩。

先看看刘白羽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前前后后》一文中他是怎么说的：整风文件中包括《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我反复读了几十遍，才认识到这篇《讲话》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文艺哲学，首先是马克思主义的人生哲学，这开始引起我的反思。当时党校领导强调理论联系实际，可是我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实际”可以联系？领导（是指中央党校三部副主任张如心，兴宁人，曾任毛泽东的秘书。见《人民日报》2002年05月23日发表的《刘白羽：为历史作证》。看刘白羽在这里说张如心如何通过写检讨整他到想死的边沿，就可知张如心也是整人的高手。只是他整人最后也被人整死。可看笔者写的《两个兴宁人帮毛泽东成就名誉》一文）说，你的“实际”就是你自己。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法就是对照《讲话》的每一原则，针对自己写出批判自传。我便写了一篇交到张如心那里，不料得到的结果却是全面否定，他一脸傲气地批评我：你还得意洋洋呢！你的灵魂满是污垢！我丧气而归，再深深地挖掘自己、否定自己，哪知第二稿又被张如心扔了回来。我非常痛苦、伤心，写了八遍，被否定了八遍。最后我终于写出了第九稿，我看了又看，战战兢兢，不敢送给张如心，真矛盾呀！那时已是夜深人静，我硬是鼓起勇气，揣了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张如心住在高山之上，拐过一处陡峭尖峰时，我突然灰心了，踟躇不前，向下看着那深深的河水，我想，不如跳下去算了（跳了，我这篇文章也就不用拿他做事例了）。真可怕呀！但是，一抬头，我突然看见远处的亮光，那是张如心窗口的灯光（张如心真伟大啊，但这伟大是借了毛泽东的光辉），我的整个心神一下子清醒过来，义无反顾地走过去，斩钉截铁地推门而进。张如心拿着我那厚厚的一摞稿子一张一张地掀开看着。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他抬起头，满脸笑容，紧紧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祝贺你，刘白羽同志，你造就了新生！我胸口一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里只是念着一句话：我总算通过了！我总算通过了！此后，刘白羽一直风光到文革前。曾以《小兵张嘎》闻名于世的徐光耀写了纪实散文《昨夜西风凋碧树——记一段头朝下脚朝上的历史》。在这部作品中，涉及了包括刘白羽在内的一些著名作家在极“左”潮流肆虐中的负面表现（也就是说刘白羽也开始整人了。反右批判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刘白羽是主要执行人。见黄秋耘《访谈录》）。文革他又被打倒。“六四”后刘白羽任《人民文学》主编。莫言是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的主要作品《丰乳肥臀》，最早于1995年刊发于云南《大家》杂志。作品问世后，刘白羽和魏巍操纵批判莫言和他的作品《丰乳肥臀》，并由光明日报社主办并主管、著名左派作家林默涵和魏巍主编的《中流》出面，从1996年第5期到第12期,接连发表了十多篇文章,对长篇小说《丰乳肥臀》及其作者莫言的创作倾向进行了集中的批判。刘白羽首先定调，他在批判莫言及作品时说：“世风如此，江河日下，我们浴血奋斗创造了一个伟大的国家，竟养了这些蛀虫，令人悲愤。”随后，作家彭荆风、赛时礼、贾若瑜、李奎生等参与了批判，指责莫言的《丰乳肥臀》和另一部小说《红高粱》在国内外都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当然刘白羽也曾经有过一个人性的亮点，可惜他自己又否定了。徐光耀的《昨夜西风凋碧树》在《长城》采用前，曾遭两家刊物的婉拒。出人意料的是，一经《长城》刊发，《炎黄春秋》、《新文学史料》、《新华文摘》等十余家刊物争相转载。更令徐光耀意想不到的是，当年整他的主要当事人之一刘白羽竟然于2001年3月29日给他写来一封情致深切的“悔过信”：“友人传了一册《长城》给我，我立即把《昨夜西风凋碧树》读完，字字血泪，正义之言鞭挞着我的心灵，你在那历程中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我的罪孽所造。光耀同志，我羞惭，我恸心，我无颜求你原谅，但我要说出我永恒的遗憾，包括在那失去理智的时代，我对你不礼貌的行动，我只有在远处向你深深地谢罪、谢罪……”然而，遗憾的是，《天籁集》作为刘白羽生前最后一本散文集，于2002年12月出版。却在这部散文集中，找不到他晚年著作中最大的一个亮点：《致徐光耀信》。（《刘白羽的忏悔与反悔》石湾）也就是说，刘白羽对徐光耀所作的忏悔，还是向左看齐，反悔了。

刘白羽为什么自己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点人性的亮点都不要呢？因为他要活在体制内、死在体制内。人的良心在他眼里已经完全不值钱了。现在我真的怀疑阿·托尔斯泰的名言“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刘白羽经过被人整——整人——被人整——整人的过程，他能干净吗？因为他生活在体制内，只能按体制内的规则行事，被人整是他自己偏离了体制内规则，整人是他自己行使体制内的规则，他已经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是体制的工具了。就如欧阳山批判戴厚英的《人啊，人》，他没有看这篇小说，却要说“这不是一本好书”。欧阳山虽然年老不能看书了，但他不按体制内的要求批《人啊，人》，那也好，那他就要让出他住的公房、职务、待遇等，就可以闭嘴不说。文人想有话语权，就要在体制内，要在体制内，就要遵守体制内的规则；不按体制内规则行事，要么离开体制内，要么消失。

刘白羽们被人整过，整过别人。被人整，痛苦，整人，痛苦；被人整是肉体与灵魂双重的痛苦，整人只是灵魂上的痛苦。因此，刘白羽们选择整人，出卖了灵魂，因为这痛苦与那痛苦比，这痛苦比那痛苦不那么痛苦。但刘白羽们也许没有想到，整人，出卖了灵魂，就不是人了，成了工具；被人整，虽然无比痛苦，但他还是一个响当当的人。

刘白羽们经过延安整风运动，一直选择愿左勿右，向左，向左，向左，就是选择要在体制内生存，因为他离开它已经不能生存了，又不想消失，只能选择一律了。就像江青说她是毛泽东的一条狗一样：面对体制做奴才，面对同行做主子；面对皇帝做奴才，离开皇帝做主子；面对高官做奴才，离开高官做主子；面对强者做奴才，面对弱者做主子；面对洋人做奴才，面对国人做主子。他们被压制成了“在外做奴才，在内做主子”的工具，终于实现了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改造要求，而且，现在看来，刘白羽们的子孙不仅繁多，而且不断繁殖。

现在的中国还是刘白羽们的中国，未来的中国难道还是刘白羽们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