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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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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金花和赛珍珠都是很响的名字,据说,赛珍珠的名字是仿效赛金花的名字而来,估计是个误会,赛珍珠本名Pearl S. Buck,名的英文原意就是珍珠,最后面是丈夫的姓,中间S是家族的姓。当然她自己取中文名字时,应该知道赛金花这个人,但她显然不在意。不过这个名字与严肃作家联系起来,多少有些不雅,让人感觉有点轻浮。这两个女人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清末民初的名妓女,一个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女作家。有一点共同处是,她们都是国际人物——赛金花因为和瓦德西有一腿出名。有个朋友说,去安徽黄山旅游,发现当地两个故居:胡适的故居很简陋、冷清,而赛金花的故居却很排场、热闹。看来一个名妓比名文人更容易受到关注。赛珍珠也是女的,在国际上很有名气,而且她长期生活在中国,作品大多数是以中国为背景,可是偏偏在中国很受冷落,似乎比较奇怪,也许名字真给她带来些不吉利。
在美国,如果说谁和中国关系最深,谁最喜爱中国,谁是最影响美国人对中国人产生好感的人,很多人会说是赛珍珠。赛珍珠出生于一个美国传教士的家庭,1892年出生仅三个月就被父母带到中国,除了去美国上了几年学,四十岁前一直在中国居住。如果不是她突然在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一定是一个生活在中国、默默无闻的相夫教子的洋妇女。赛珍珠从小生活在江苏镇江,其父亲赛兆祥是学者型的传教士,了解儒学和佛教,在附近乡村传教,经常把女儿带在身边,所以她很熟悉江南乡村生活。巧合的是,赛珍珠的丈夫是南京金陵大学的农学教授Buck,有机会长期深入农民中间,这也给她更多了解中国农村的机会。母亲凯丽对文学、艺术和音乐有素养,家庭是赛珍珠早期教育的主要来源。赛珍珠从小就能操中、英两种语言,并熟知中国百姓的生活,这极大地滋养了她日后的文学创作。
由于生活环境的影响,赛珍珠写作对象主要是中国农村普通的农民。这本是一个很偏僻的领域,特别一个外国人,以西方的文化背景观察和描写中国农民的生活,产生了独特的视角。但是她的这些小说在出版商那里长期受到冷遇,纷纷被退稿,赛珍珠也一直默默无闻。在30年代,随着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加剧,中国吸引了国际上广泛的同情和关注。1931年,经过无数次退稿挫折后,她的小说《大地》被约翰·戴公司出版,当时该公司已经陷入经济困难,没想到赛珍珠的《大地》很快成为全美最畅销书,并被译成多种文字,风靡全球。第二年,赛珍珠即荣获普利策文学奖。1933年,《大地》被改编为剧本在纽约上演,1934年被拍成电影,影片中女主角获奥斯卡金奖。1938年,因为《大地》“对中国农民生活史诗般的描述,这描述是真切而取材丰富的,使人类的同情心越过遥远的种族距离,并对人类的理想典型做了伟大而高贵的艺术上的表现”,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0年的统计资料,赛珍珠的《大地》英文本一共印行了七十多版次,印刷几百万册;赛珍珠其他描写中国的作品被译成世界上一百四十五种文字,成为被译成外文语种中最多的美国作家。
这种短暂的巨大成功也改变了赛珍珠的生活,获得诺贝尔奖后不久,赛珍珠与已经维持近二十年的婚姻告别,和帮助自己著作出版的约翰·戴公司老板查·沃尔什结婚,从此离开中国,回到美国定居,并进入约翰·戴公司任编辑。这种私人的事不必深究,但是她的获奖作品《大地》和其本人也引起持续性的很大非议。作为传教士之女的赛珍珠,以异国背景为写作主题,在美国主流文化受到不少抵制。首先,作为女作家,赛珍珠在当时男人占主导地位的文学界,就受到很强的排斥。也许赛珍珠的文笔并不是一流水平,她的获奖与题材和大环境关系大些,虽然读者众多,但多数出于对异国猎奇心理,在把文学视为神圣殿堂的那些文学大师眼里,赛珍珠是二三流的作家,并对她的获奖产生了妒忌和不满,这使她招来不少嘲讽和攻击。美国大诗人罗伯特·福斯特曾说:“如果她(赛珍珠)都能得到诺贝尔文学奖,那么每个人得奖都不该成为问题。”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威廉·福克纳甚至更为尖刻,说他宁愿不拿诺贝尔文学奖,也不屑与赛珍珠为伍。这种批评还是围绕文学水平范围,也许有几分道理,因为赛珍珠一生写了很多部作品,涉猎了文学创作的几乎每一个领域: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剧本、传记、自传、翻译、儿童文学、散文、新闻写作、诗歌……其中比较著名的还是她的中国题材的几部小说比如《东风·西风》、《儿子们》、《分家》、《龙子》和《群芳亭》等书,但真正有国际声誉的就是《大地》。
赛珍珠写作以中国题材为主,并在美国产生很大影响,世界通过她对中国有更多了解,对中国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了。可是赛珍珠在中国也没有受到很高的尊重,甚至受到非议和冷遇,就有些费解了。这看来和中国近代的民族遭遇有关,西方人在近代有很大优越感,即使中国知识分子阶层也对西方有一种又恨又爱的复杂情绪,对东西方文明交流的既冲突又融合难以把握。赛珍珠的《大地》写的是中国农村比较真实的生活,写了农民对土地执著的爱,并报很大善意的同情,但是由于真实,也不免反映了农民那种狭隘、愚昧和贫困。如果中国作家去写这些,人们不会觉得反感,而外国人哪怕善意的描画些中国社会的阴暗面,就难免让中国人感到自尊的受伤害。例如俄罗斯的小说《旅顺口》,斯大林热心地请毛泽东欣赏由此改编的舞剧,却引来中方的强烈抗议;安东尼奥尼拍摄的《中国》,基本是客观地反映了“文革”期间普通人们的生活,甚至尽量美化,还是被批判成辱华、反华、别有用心之作。在中美交恶的期间,几乎以前一切中美文化间的活动都被看做文化侵略。
赛珍珠的《大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当时中国的文学界反应就很冷淡,一些著名文化人的评价都有点怪怪的。比如鲁迅认为,赛珍珠的《大地》是“她所觉得的,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并且轻蔑地说赛珍珠:“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竟是一位生长中国的美国女教士立场而已。”茅盾则批评过赛珍珠的小说歪曲了中国农民的形象。胡风则批判赛珍珠把握不了中国农村的经济结构,不能揭示中国农民悲剧命运的根由,忽略了中国与帝国主义间的矛盾,而去美化外国人。胡风甚至做出结论说:“《大地》虽然多少提高了欧美读者对于中国的了解,但同时也就提高了他们对于中国的误会。”巴金对赛珍珠也持厌恶的态度,他曾坦率表白:“我从来对赛珍珠没有好感,她得了诺贝尔奖金以后还是原来的赛珍珠。”老舍是和赛珍珠有过接触的作家,他的几本代表作都是赛珍珠帮助联系译成英文出版,但他好像也没说过赞扬赛珍珠的话。这种不屑的态度也许代表了部分知识界人士的态度。《大地》并没有因为作者在中国生活、写中国的事获得世界文学最高奖而在中国热起来。反之,由于舆论的影响,赛珍珠还受到一些不友好待遇。1934年,当好莱坞米高梅电影公司(MGM)前来中国拍摄根据《大地》改编的电影,南京政府官员出面表示了不满,尤其是对《大地》描写了饥寒交迫的农民、小老婆、土匪抢劫等情节恼羞成怒,政府官员决心阻止拍摄任何让他们感到尴尬的镜头。按照赛珍珠的说法,他们“指派一个村庄给电影公司,坚持要求女人都穿上干净的衣服,头上插着鲜花。他们也反对电影中出现水牛,他们认为这会让中国看着像中世纪一样落后,他们想用拖拉机替换,虽然这时候在整个中国只有两台拖拉机”。后来,赛珍珠指责当地政府在摄制组离开中国时,焚烧了上海的摄影棚,往电影胶片箱子上泼硫酸。电影胶片到了美国后几乎全部得重新拍摄。赛珍珠是个不太过问政治的人,虽然她也发表过批评国民政府专制的一般性言论,但她的作品受排斥,主要还是文化事件。所以可以说,在中美两边,性质虽然不同,但赛珍珠都受到不少非议。
但是赛珍珠真心热爱中国是毫无疑问的,她曾经加入中国国籍,她说:“当我生活在中国人民当中的时候,是中国人民给了我最大的愉快和兴趣。当人们问我他们是何种人的时候,我回答不出。他们不是这或者那。我无法给他们下定义,正如我无法给我自己的亲戚朋友下定义一样。我与他们如此接近,曾与他们如此亲密地一起生活过,无法给他们下定义。”她前半生与中国人民一起饱经沧桑,经历了好年景和饥馑的年景,经历了血腥混乱的革命以及各种战乱。她和社会各个阶层交往,特别是深入处在原始状态的农民生活,这些都融化在她的血液中。抗日战争后不久,她回到美国,一直积极呼吁支持中国的抗战,做了许多工作,当年青年表演艺术家王莹,赴美开展抗日宣传,得到赛珍珠大力支持,王莹得以顺利组织人员排练节目,并联系到白宫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战歌曲。赛珍珠帮助翻译并身穿晚礼服亲自报幕,罗斯福总统带领全家及议会官员、各国使节观看了演出。另外,林语堂的《吾国吾民》的写作和在美国出版、畅销,都是赛珍珠一手帮助下成功的,这本书对美国人了解中国起了很大作用。值得一提的中国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也是赛珍珠翻译成《四海之内皆兄弟》最先介绍到西方的。
1949年以后,由于政治原因,中国和美国成为敌对国家。赛珍珠1951年当选美国作家协会主席,曾根据从中国得到的消息写过几篇小说,如《北京来信》等,对在中国一些政治运动中的个人遭遇给予同情,对新中国的政权进行批评。其实她的思想在美国是偏左倾的——斯诺是她的老朋友,40年代她去中国搜集写作素材,延安曾邀请她去访问,联邦调查局暗中对她进行过调查——但是国内还是把她归入反共作家之列,禁止出版她的作品,以至于她的名字连同她的作品都在她热恋的土地上长期消失。1960年,三篇关于她的文章先后问世。它们是载于《文学评论》1960年第5期上的《赛珍珠——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急先锋》,以及同时刊载在《世界文学》1960年第9期上的两篇文章:《美国反动文人赛珍珠剖析》和《猫头鹰的诅咒——斥赛珍珠的〈北京来信〉》。用不着详述这些文章了,那时候被说成好人倒可能是件倒霉事。总之,那一代几乎很少有中国人看过赛珍珠的作品,大家仅仅知道这个名字是个“反华作家”的符号而已。1991年,作家徐迟在《纪念赛珍珠》一文中说:“我认为,长久以来,我们对这位可敬又可亲的朋友是不够朋友的。我们这儿有钦佩她的人,却也曾有某些人物对她毫不热情,而且非常冷漠,甚至于口出恶言,予以中伤,使她不明不白感到过伤心和痛苦。”
赛珍珠一直希望能再次回到中国看看,对她而言,仅仅是体会回家的感觉,但是她的多次申请都被拒绝了。1971年中美关系改善,特别是在尼克松总统访华后,八十岁的赛珍珠燃起重回中国的念头,她信心十足地向美国媒体宣布,她也要尽快访华。为此,她还同意和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BC)为配合中美关系解冻而做一期专题节目“重新看中国”。可是没想到1972年5月,她收到中国政府通过前国务院官员转交的这样一封回信:
亲爱的赛珍珠女士:
来信收悉。考虑到长期以来您在著作里采取歪曲、攻击、谩骂新中国及其领导人的态度的事实,我被授权告诉您我们无法答应您访问中国的请求。
赛珍珠怎么想我们不得而知,但肯定很伤心,据说,她抱怨说:他们看过我的书吗?第二年她即去世,留下一笔巨款和收养的主要是亚洲国家的八个孤儿。赛珍珠葬于宾夕法尼亚州普凯西的绿山农场,按其遗愿,墓碑上只镌刻“赛珍珠”三个汉字。美国一位历史学家詹姆斯·汤姆森曾这样评价说,赛珍珠是“13世纪的马可·波罗以来描写中国的最有影响的西方作家”。美国尼克松总统在悼词中称她是“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位敏感而富于同情心的人”。
2002年2月21日,布什总统访华,中国国家邮政局特发行一套中英文对照的《赛珍珠》邮资明信片,并在赛珍珠的中国故乡镇江市的邮政局举行了首发仪式,纪念这位中美共同培养并为中美文化交流作出重大贡献的女文豪。虽然晚了点,但她当之无愧。
来源:《晚清尽头是民国》作者:思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