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是政府部门腐败,而是全社会腐败。仅仅抓住政府部门腐败的不放,这本身就说明我们全社会普遍有一种推卸自身责任的随意做法。教师不腐败吗?尤其是高校的。医生不腐败吗?尤其是外科的。记者不腐败吗?尤其是电视台的。乃至于每一个公民,包括你我在内,可能都在或多或少有意无意地参与着腐败。我们常常以为腐败就是贪污和滥用职权,实在太狭隘了。生活中有多少人买东西、办事儿托熟人,这是不是爱占小便宜?是不是某种程度上的贪污和怂恿别人滥用职权?是不是腐败?如果说政府部门的公务员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也是腐败的话,那么,过马路不走人行横道而翻越栏杆算不算腐败?不遵守红灯停绿灯行,算不算腐败?司机为了省事不遵守交规随意停放、掉头甚至逆行,诸如此类的事件算不算腐败?
这种全民腐败是政治制度造成的吗?
很多学者总是热心于制度决定论,说到底,他抨击一个制度,那么他就可以站在制度之外,也就是说,腐败问题与他无关,他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以救世主的姿态指手画脚了。
梁漱溟先生早就说明,解决国是问题不是制度而是文化。制度不会彻底杜绝腐败,只有文化才能做到。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活人可以钻死制度的空子,甚至可以人为地重新注解制度。西方民主体制下就没有腐败了吗?一样不能避免。很多人只是看到西方民主体制下对于政府部门的约束,就简单地认定那是好东西。事实上,民主的基础必然是对于个体权利的放大,个体权利的放大必然导致人性中的自我中心和贪婪的滋长,这是民主泛滥的最大恶果。比如美国,全民对于物质欲望的极度膨胀,以及不惜用武力去消灭不同声音和意识形态的做法,诸此种种,归根结底是来自民主的泛滥。我们今天保护环境最根本的一点是降低人的消费水平,让大家尽量过简朴的生活。反过来,过度消费正是造成今天环境问题的主要原因。而过度消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是来自民主!当每个人的权利被放大之后,权利就决不仅仅只会停留在参政的层面上,它一定会泛滥,成为一个人在生活中全方位的要求。物质生活作为人们生活的基础条件,必然成为权利关注的重点。
所以,真的不要盲目地相信民主可以解决问题,没那回事。民主只会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制造更多更大的问题。对民主保持警觉是基于非常简单的道理。人性本来就是不完善的,人群必然是更大的不完善,如何能设想让充满着不完善的人群去选择出正确的道路呢?权力必须与能力相关,没有能力就不能拥有权力。我们不可能让一个文盲做人大代表,因为他明显不具备能力。
同样的道理,不完善的个体或群体,怎么能拥有权力呢?有人说,民主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却可以预防最坏的结果。其实恰恰相反,唯有民主才会导致最坏的结果。古雅典的灭亡完完全全是民主决议造成的。在中国古代,很多专制下的暴君引发社会变革,所以,这样的事实总是被拿来用于批判专制。其实,社会变革本身就是世界应有和必然的规律,所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轮回是不可阻止的。专制下的变革,人们至少还知道他们要更换的是什么,如果是民主带来的恶果,人们还能要求更换什么呢?这就如同热水中放青蛙,它会跳出来;在冷水中放青蛙之后缓慢加热,青蛙就会慢慢麻木,失去脱险的可能。
有人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胡说八道!当年佛陀在僧团中是不是拥有绝对的权力?包括耶稣,在广大信众中是不是拥有绝对的权力?为什么他们没有腐败?当年的甘地,虽然没有任何官职,但是在亿万人民心中是真正的最高领导,连尼赫鲁都会听从甘地的指导。为什么甘地没有腐败?绝对的权力并不会必然导致腐败,绝对的无信仰才导致绝对的腐败。所以,我们现在的社会不是因为权力集中才腐败,而是由于全民信仰缺失才有了全社会的腐败。信仰的建立不是制度问题,而是文化问题。所以,梁漱溟先生的见地才是真正高明的。
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该是全民具有比较统一的信仰,同时社会中有明确的精神领袖。由于全民具有坚实的信仰,所以,一个社会真正的最高统治者不是政府部门的最高级官员,而是社会中的精神领袖。精神领袖不参与任何实际的政治管理,但是他的存在对于政治体制中每个公务人员都有明确且强大的制约因素。这种制约不是由他一个人完成的,而是接受了他精神教诲的每一个人都在落实着这种监督。实际上,精神领袖才是社会真正的领导者,国家元首只是社会管理的施行人。
我们现在的社会就是没有信仰的社会。信仰必须是一整套哲学体系。共产主义算不上一种哲学,它只是建立在经济学基础上的社会构想。讲颐和园的时候我就说过,哲学一定要具有实用价值才叫哲学。用在什么地方呢?首先不是社会管理,而是人的自我管理。不具有人自我完善、自我管理方法和效果的哲学都不是真正的哲学。
说到底,一个健康的社会制度不仅是要求对政府部门进行约束,更是要求社会中每个人都必须自我约束并相互约束。这种广泛的约束只有依靠文化才可能。
至于王力雄的“逐层递选”的社会构想,也是痴人说梦而已。他的理论自身就存在无法解决的悖论。要想在整个国家施行“逐层递选”,即让全民认可这一制度,这个过程本身就需要强大的将社会资源和意愿整合起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唯有集权体制下才有。他的选举方式又是对集权的溶解,你说,这可能实现吗?
无论什么制度上的理论,只要忽略了人性的问题,就是机械唯物论的果子。机械唯物论把社会看成是一个完全按照设计程序运行的大机器,它的正负反馈都是可控的。其实,人才是社会的决定因素,但正是人本身充满了诸多不确定性。信仰就是要稳定这些因素,把它们统统纳入到安全范畴和正轨上来。没有文化对人的规范,社会机器如何能正常运行?
作者: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