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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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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她总觉得小贾没有死,她要在这儿等着她。开始那几年,每到清明节,或是5月28日,她总是和大家一起爬上小山,去给他们7个人扫墓。可是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上山的小路也渐渐长满了树丛和蒿草,她想去也去不了了。
在无名小山的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村落,在村落的边缘有一栋低矮的房舍,房舍里住着一个女人。每天日出和日落时分,她总是站在自家的门前,倾听黑龙江水拍打江岸的声响,遥望那座无名的小山,遥望那山中被山林和荒草掩盖了的7座坟茔。
30多年过去了,她还守望着这座无名的小山,守望着山中那有名的坟茔。山上的树越来越密了,而她的头发越来越稀了;山上的花越开越鲜艳,而她的青春越来越枯萎。想走的人都走了,她不时感到孤独,感到悲凉。
然而,她总是忘不了那一天,也许就是为了那一天,她还要守望下去。
那一天是1970年5月28日。那时她还很年轻,年轻得如山上带露的花朵。她是天津68届初中毕业生,和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一样,带着理想和浪漫来到这黑龙江屯垦戍边。她所在的建设兵团一师独立三营二连就驻扎在黑龙江边。连里有一个打鱼排,排里有一个由女知青组成的织网班,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心灵手巧,很快学会了织网,而且成了其他青年的老师。后来她被调到附近的一个连队,去当织网班的班长。
5月28日这一天,她突然觉得应该回老连队看一看,她请假说回去取行李,实际想回去会一会小姐妹。她刚到连队,看见织网班的伙伴正在上船,要到十几里外的“渔房子”织网。她也跳上了船,在船刚要启动的那一刻,她突然想留在家里拆洗被褥。这时,站在岸上的北京知青贾延云说:“你不去,我去!”她是姐妹中岁数最小的,本来是留在家里烧火烧炕的。她跳下了船,而让小贾上了船。排长刘长发摇动小船,船上的7个姑娘雀跃着向她告别的时候,当时她真有些后悔。她们都走了,给她留下一片笑声。
不知为什么,那一天她总是心慌意乱的,什么也干不下去,不一会儿就到江边转一转,盼着姐妹们早点回来。傍晚时分,江上起风了,在她望眼欲穿的时候,天津知青杨挚颖哭喊着跑回来了:“快去救人,船扣在江里了!”因为她在学校学过游泳,只有她游上了岸,刘排长和6个女知青全被冲得无影无踪了!全连人马都出动了,沿着黑龙江边找边喊,手电筒和探照灯把江面都照亮了。她也在其中边哭边喊。
杨挚颖对她说,这一天大伙可高兴了,3个小时就把大拉网织好了,然后我们划着小船到江中的小岛上去玩,一起唱歌,一起朗诵毛主席诗词,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中午,刘排长给我们做了一顿吵吵了近一年才吃上的鱼丸子,大家美餐了一顿。晚上回来时本来要走山路,刘排长说,晚上路不好走,我划船送你们。当时江上起风了,坐一条船不安全,排长让我们去两个人跟另一条船走,可谁也不去。船走到江中,风越刮越大,天也暗了下来。江水突然涌进船里,船上的人本能地都站了起来,这时刘排长喊:“不要慌,不要动!”但不等我们反应,船就翻沉了下去……我游出水面时,听到有人在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回头看,那是和她一起下乡的天津知青章秀颖在喊,在为她鼓劲,也是在为自己鼓劲。后来这声音没有了,江面黑森森的,看不见一个身影,死一般的寂静。“我拼命地喊,可没有人回答。我游上岸,爬上沙滩,就往连队跑。”
全连人找到天亮,一无所获。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兵团,也惊动了北京。周恩来总理指示,要千方百计找到知青的遗体。对岸的苏方提出严重抗议,认为中国有意制造边境事端。接着这件事被上升为“政治事件”——“排长刘长发带6名女知青投修叛国,留下杨挚颖潜伏,并指使她谎报军情,以乱视听。”这个转业军人被开除党籍和公职,死里逃生的杨挚颖也被审查,失去了人身自由。当时黑龙江省正进行深挖“苏修特务”的运动。这个事件被定为“苏联特务策划的里应外合的叛逃事件”。
大约半个月后,刘长发的尸体漂了上来。接着发现的是班长、哈尔滨青年许淑香,她衣着依旧,像在熟睡中。哈尔滨知青刘毓芳和北京知青李金凤的尸体是在对岸被苏方发现的。哈尔滨知青孙艳漂到一个争议岛上,尸体已面目全非,她身上的一张照片证明了她的身份。天津知青章秀颖4个月后才被发现,尸体竟然完好无损。北京知青贾延云始终没有找到。
“叛逃事件”也没人再查了。他们被草草地安葬在连队附近一座无名的小山上,贾延云的棺材里装着她穿过的一件旧军装。连队的知青和职工流着泪在这座小山上种了许多松树。安葬的那一天,天黑沉沉的,后来下了雨。黑龙江上烟雨苍茫。
从此我们的主人公——天津女知青俞宏茹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吃不睡,整天坐在江边哭,她说:“贾延云是替我死的……”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她被送到团部医院,怀疑胆被吓破了。又转到师部医院,诊断为肝昏迷。在小俞得病的时候,连队老党员宋钦柱,总让自己女儿去看她,有时送来煮好的几个鸡蛋,有时送一碗热面。转到师部医院住院时,老宋让女儿送去50斤全国粮票和50元钱。她一直在医院住了8个月,老宋不断派人看她。出院以后小俞又回到了这个连队。老宋还是经常找她到家吃饭,连自家园子里新下来的西红柿、黄瓜、香瓜,都给她留着。
这时连里的老职工对她说,人家老宋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报答呀!干脆给人家当儿媳吧!当时她听着脸都红了。老宋的儿子叫宋修江,在另一个连队当农工,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一次小俞在江边游泳,宋修江在江边走过,在两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刻,两人都红了脸。女伴告诉她,那就是宋修江,你看多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嫁给他吧!当时她的心不禁一阵激动。她本来是有男朋友的,也是知青。可是他回去探家的时候,竟和她连个招呼都没打。也许是因为她得了病。在最困难的时候是老宋一家伸出了热情的手!如果在北大荒生活下去,这一家才是真正的依靠。1973年7月15日,俞宏茹不顾家里的反对,在连队的一间土房里和宋修江结婚了。当时她只有21岁,也许还不懂爱情,但是她在宋修江宽阔的胸膛上感到温暖,在宋修江有力的臂膀中得到安宁。成家以后小俞的病都好了。大家说,她比过去漂亮了。
以后的日子平淡无奇。在大批知青返城的时候,她没有走,说不清是舍不得老宋一家,还是牵挂着那无名小山上的7座坟茔。后来,一个跑到江对岸又回来的人说:“我在老毛子那儿,看到一个中国小姑娘给人家喂马,好像你们连的贾延云!”她总觉得小贾没有死,她要在这儿等着她。开始那几年,每到清明节,或是5月28日,她总是和大家一起爬上小山,去给他们7个人扫墓。可是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上山的小路也渐渐长满了树丛和蒿草,她想去也去不了了。
她成了守望者,每天早上和傍晚,她都站在家门口把那座小山遥望,在雾雨朦胧的日子,她好像听到那山里传来她们的歌声和笑声。在雨后天晴的时候,她看到那山里飞起一道彩虹。在狂风暴雨之夜,她突然听到她们的哭声,这时,他总是把宋修江叫醒,和她一起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10年前,我在黑龙江畔的那个农场的一个村落里看到了俞宏茹。她和我一路上看到的在田园里耕种、在集市卖菜、在自己家门前抱孩子的农妇没有什么两样。她也和真正的农妇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她领我到她家串门,我看到她家门前屋后都种着蔬菜和瓜果,还养着鸡鸭鹅狗。在离她家不远处的江里还泊着一条船。她说,我是靠下江打鱼解决两个在场部读中学的女儿的学费的。她还是自己织网,那网已经很旧很破了。江里的鱼也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