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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岁的香港女演员叶德娴在许鞍华导演的电影中扮演一个普通的女仆桃姐，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称号，也同时摘得台湾金马奖的殊荣，叶德娴已经退隐十年，几乎不与外界往来，这次得奖是出人意表之作，这部电影近日将在内地公映，我们在北京访问叶德娴。

      叶德娴因为《桃姐》一片而成为香港唯一一位获得威尼斯国际影后的女演员，领奖时认识她的人都很意外，说从没见过她如此艳光四射。她在生活中也很朴素，采访当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粗昵裙子。

      叶德娴： 我这个裙子20年了，20年了。

      记者：真的？

      叶德娴：真的。 本来很长的， 那我把它剪短，这样子。那另外的剪短的那个东西，我说不要扔掉， 那我就可以做一个围巾。 我们世界上实在很多人是没有的，我们很幸运的一群。所以我们可以尽量用了，就用。

      生活中，叶德娴大多市井家常打扮，经常夏天穿短裤T恤就上街挤公交车，为了防止钱被偷，还经常把背包横跨在胸前。这样的打扮登上杂志，被评价为"怪异" 她也不介意。

      记者：很多人觉得你是一个明星，你怎么看？

      叶德娴：明星是我的职业吧，不是有一个模式说明星纠应该这样子的。我不认为是应该是这样子的。

      记者：但是觉得你用不着这样？

      叶德娴：我不是为他们而活的，（不是为）他们的评价而我活。

      叶德娴个性素来如此，演电影33年，她演底层小人物，4次获得 "最佳女配角"，是公认的香港老戏骨。但她说过去的十一年没有人找她拍电影。一个重要因素是别人嫌她麻烦。行内人都知道叶德娴有 四大拍戏规矩，守时、不准讲粗口、不准吸烟及开手机，犯规者罚一百块, 台前幕后都不例外, 因而被封为"皇太后"，即使这次拍摄《桃姐》，与著名导演许鞍华合作也脾气不改。

    记者：那你这么认真，你不担心身边的人说，她太麻烦了，以后还是不要跟他合作了？

    叶德娴：随便吧。

    记者： 我知道徐安华抽烟，那怎么办呢？

    叶德娴：对啊，他抽烟的时候我走啊。

    记者：他会不会觉得不给他面子？

    叶德娴：就是臭嘛，就是臭的。真的，臭的，很臭的，我说人家不让你抽烟的这里，你们怎么这么抽烟呢？

    记者：直接说啊？

    叶德娴：就是因为你的需要，就不管这个法律了

    记者：你从来不为任何人牺牲你自己的原则？

    叶德娴：她们在井里抽，那我出去吧，你们抽。

    为自己而活的叶德娴在电影中扮演的桃姐却是一个一辈子为别人而活的仆人。《桃姐》故事情节根据香港电影人roger的个人真实经历改编，讲述女佣桃姐为他们家族工作了整整六十年，伺候过老少五代人，在一次中风后，留港发展的roger担负起照顾桃姐的责任，陪她在老人院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的故事。刘德华在片中扮演roger，叶德娴演女主角桃姐。影片中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许不允许表演煽情。63岁的叶德娴表演的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妇人买菜，上楼，生病的细节，这里的人生滋味里也是她的体会。她也因病柱拐半年。

    记者：你也曾经有过，像陶姐那样，就是需要拄着拐杖，就是这样？

    叶德娴：对，就是差不多有这样半年，就是坐骨神经出了问题，就用了这个拐杖。

    记者：你很很恨那个感觉啊？

    叶德娴：最初是真的，我觉得好像怎么还不好了？ 后来我就觉得，好了。知道他不会好的了，那怎么活呢？怎么活下去呢？

    记者：好像陶姐的心啊？

    叶德娴： 她知道自己有中风了，离死不远了。然后她不愿意连累roger。 她能够放弃她原来住的地方去住老人院， 其实那个时候她很低落，然后就是她收拾了她的心情，好吧，就让这个来吧。

    片中roger一开始只是把桃姐当成一个仆人，在桃姐突然中风后，向roger提出要搬去老人院。在去老人院前一天，roger 在桃姐房间发现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衣物，都被保存着。自幼饮食起居受桃姐照顾，roger和桃姐感情深厚，他也担任起照顾桃姐的责任，从淡漠到充满了温情，这让很多香港人感动，并开始反思自己对长辈的态度，但在叶德娴眼里，roger做的还远远不够。

    记者：罗杰自己看这部电影之后，你们有交流过吗？

    叶德娴：没有，我不敢跟她交流，我怕骂她的，我怕会骂她的。当我去到陶姐真的住的地方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房间我就很辛酸了，她住的那个房子，她的房间里面有一个洗衣机的， 就是一个床， 你会让你妈妈这样做吗？

    记者：有的人会想说，我给你一个剧本，你演就可以了嘛，哪有演员会想这么多事的？

    叶德娴：我想了，我真的对不起，我会想的。 怎么你不把这个老人家搬到近这个厕所的那边呢，晚上她要从这里走到那里去厕所，老人家，常常都是要小便的。

    记者： 可是他们会说，这关你什么是事？

    叶德娴：我说要是你是当她是家人的话，你会这样做吗？

    记者：你会把这个话会说出来吗？

    叶德娴：真的，我跟导演说的。还有一些访问，我也有这样说了。

    记者：你这样容易得罪人的？

    叶德娴：随便了。

    叶德娴并不只是在演一部别人写好剧本的电影，她是去真的体会一个老人的内心，以她的敏感来演这个剧本没有写出的部分， 甚至是当事人自己也不自知的酸楚。

    她明白，就是她认命了，就是她从她小的时候，到她死的时候，她都知道/我是一个孤儿，我是一个工人我已经很幸福了，有一家人对我，没有把我踢出去，到我现在，我应该很感恩了，在她的立场下是这样的。

    记者：既然你知道他会这么想？为什么你要替她心酸呢？

    叶德娴：她是这样想，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过得好一点的，你知道吗？陶姐。但是事情过了，只是想看了这部电影的人，她明了到，可以对一个人好一点的时候，尽量好一点，不要到后来才后悔，不要，不要！

    ：影片中桃姐的余生在老人院度过，上世纪末香港曾掀起一股移民潮，在1987至1995年间移民海外的人数达46.38万 ，而留在香港的老人多被送去老人院，由护士照料。甚至有一些人，直接就用这种方式遗弃了父母。

    ：所以这部电影在香港首映时，几位坐在前排的老年人看到十分钟就流泪离开了。叶德娴演出了很多人深藏的辛酸。在现实中，她自己也孑然一身，子女也都在海外，没有任何亲人与她一起生活。

    记者：很多老年人都非常希望孩子来看看自己，或者在自己身边，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叶德娴：因为跟一个人相处，真的不容易的事情，有的时候我跟自己相处，也很不容易。

    解说：叶德娴出生于五十年代的香港，生母是姨太太，童年时期她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感受家庭的温暖。成年后的叶德娴急于有自己的家庭，中学毕业后，18岁她就嫁了人，婚后一年孩子就出生了。结婚生子都很早，叶德娴说自己那时并不懂得如何处理情感。

    叶德娴：这个是笨人的做法。

    记者：那你心里面是因为对爱对安全有一种渴望吗？

    叶德娴：也是自私了，我觉得是自私的。

    记者：不是勇敢吗？

    叶德娴：不不不，我是愚蠢了，我觉得

    结婚八年（数年）后，叶德娴传出婚姻危机，但她说过为了孩子，拒绝了丈夫离婚的要求。她谈起当时唱过的歌《小城大事》时，多少道出自己的心事。

    演唱会中的对白

    叶德娴：就是一个男的，他要出去了。 他门开不到，他问他的太太，怎么你又把门锁换了，那个太说是对啊。那他的丈夫就说，钥匙呢？那个太太说我丢了，我丢到楼下去了，那你想，这个女的，有多决定不要让他出去，我都丢到楼下去了，我也不能出去，你也不能出去。然后就，就说，跟他就说结婚纪念日快乐。

    记者：这个故事听上去很无奈

    叶德娴：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你怎么把他绑着也是没用的。

    这段名不副实的婚姻存续七年后，1980年，33岁叶德娴结束了这段感情。此后的三十年中，她一直单身，没有再婚。因为过于年轻和拼命工作，她错失了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同时她说自己比普通母亲在孩子的管教上都要严格，比如要求两个孩子不能喝含糖量过高的汽水，而要求他们只喝水和牛奶，并且不能通融。

    叶德娴：我的要求都有理的都是有理的要求。

    记者：就是她不觉得她妈妈就是太苛刻了，我嘴馋而已。

    叶德娴：但是不要喝一些，伤害你身体的东西嘛。

    有一次，两个孩子没有按照母亲的要求，喝掉每天规定的两瓶牛奶，把牛奶藏了起来，导致变质，他们担心受到责骂， 还是在母亲回来之前把变质的牛奶喝掉了。

    记者：好像他们有点压力？

    叶德娴：是的，因为他们对我有要求，我对他们也有要求，当这个要求，我们不能找到一个结合点的时候， 不要再把它恶化。够了。

    子女去往海外留学之后，叶德娴选择一个人住，独来独往，但直到现在，她还是象电影里的桃姐一样，也保留着孩子的衣物和玩具。

    叶德娴：桃姐会留着，我也会留着。

    记者：那这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吧？你都留着？

    叶德娴：有的，有的。

    记者：那你会有她那样的机会，说打开跟孩子一起看吗？

    叶德娴：有很多我已经给了他们，我怕我突然死了，没有机会给他们。我就留着一些，好像我女儿，她三岁的时候的头发， 还有我儿子，他的第一件的孩子的底衫我还有，已经好像有一些生锈了。

    记者：你为什么留着这些小东西？

    叶德娴： 就是你看着我还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是怎么的吗？现在是变成这样了。

    【2002年演唱会 】

    叶（口白）：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他最爱的人。。。

    在2002年的演唱会上，她曾说她最爱的男人就是她的儿子，但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并不在现场。

    叶德娴： 我没有爱其他的男人比我爱他了。

    叶德娴演唱会：一生能有几个血脉跳得那样近，相处如同陌生，阔别却又觉得亲。一生能有几个爱护你的也是人，正是为了深爱变遗憾。。。

    柴静：但他们远在国外，你心理会不会也很牵挂

    叶德娴：一个亲人，他们不能相处// 所以他们要离开。反而这样，可以保持一点的尊重。

    记者：那他们都在国外，你心里会不会有牵挂呢？

    叶德娴：我们有一些，好像就是我得奖了，他们就打电话给我说GOOD JOB妈妈，我觉得够了，够了，这样是够的了，不需要太多东西的了。

    电影里，桃姐最疼爱的人，唯一的情感依靠是刘德华扮演的ROGER，这个并不是她孩子的男人，在晚年里给了她最大的安慰。现实中，对叶德娴来说，刘德华也是她生命里罕见的亲密的人。三十年前，他们因为电视剧《猎鹰》结识，叶德娴饰演的是刘德华的妈妈。

    《源自猎鹰》视频

    此后， 三十年中，他们两个人合作十次。多次扮演母子。 生活中，对于被外界传为脾气乖戾，与世隔绝的叶德娴来说，刘德华是唯一能让她开怀大笑的人。

    记者：你知道之前他们总是说说你是比较难搞的

    叶德娴： 我们广东人说他是可以搓得圆，按得扁，怎么可以弄他都可以的，他有脾气的时候，他都是黑脸一会儿，就没了，他很容易搞的。而且他观察人很细， 他知道你高兴或者不高兴，我不是因为他这样我放纵，

    我们是互相尊重的。 这个是最重要的。

    刘：我入行的时候是没有朋友的，我记得黄日华、苗侨伟他们都觉得我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人，又不说话，又不出声，又不沟通

    你没和她聊天吗

    她没问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吗

    叶：因为我做事比较慢，有些人跟我的步伐不一样

    刘：某种程度上她是跟我很相像的。

    没有任何亲人往来的香港，最爱的儿子疏离，叶德娴在舞台上落泪唱赤子时，只有刘德华坐在台下，与她同在。

    叶德娴曾对外界说，如果不是刘德华来演她的儿子，她可能会辞演这个角色，因为不知谁能演出这种淡而有味的情义。不过，电影中，桃姐会因为心疼roger为他煮爱吃却不该吃的牛舌，但生活里叶德娴在原则上绝不退让。

    记者：我听刘德华说，拍戏的时候，别人都可以有花生糖吃，你给的，他你就不给，为什么？

    叶德娴：因为我不喜欢他胖的。他跟我一样有一个胆固醇的，那他不应该吃这个。

    《源自猎鹰》

    刘德华：我觉得Deanie姐有自己的规矩，我认为她苛刻，但是她不坏，她固执但却是择善固执，她不是自我世界，她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她其实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是百分之百的好。

    在获奖之后，叶德娴曾经当众把这奖杯送给刘德华，说没你没它，因为这部看上去不可能挣钱的小人物电影找不到投资，最终是刘德华自己出钱投的。在叶沉寂的晚年，她有时会在公车上漫无目的坐上一天的生活，觉得从此离开电影界，是这部电影使再次有机会将生命投掷其中。刘在获得金马奖后，单膝跪地，将奖颁给她。

    记者： 你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呢？

    叶德娴： 好像就是说，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了。 是尊重的表现。

    《赤子》"世界太冷了，谁会伸出一双手，围住你再营造暖流……"

    叶德娴与外界几乎没有往来，就算是与她家相距很近的刘德华，也从未被邀请去过家中，她说，自己一人的生活自有规律 除了一个菲佣，不用他人照顾，将来也不会希望象桃姐一样被送去老人院。只希望在晚年时，能有尊严的离开。

    叶德娴：我喜欢有一个地方， 可以晚上可以看星，早上可以看太阳。我不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吃早餐，我是觉得连自己的这个也不能让我自主，那算是什么生活？

    记者：你不喜欢让别人规定，是吧？

    叶德娴：我不喜欢，我喜欢规定我自己，我不喜欢人家规定我怎么做。

    晚上8点睡觉，清晨4点就起床了。一个人去水坝和郊区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她有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对冒险和渴望，她喜欢一个人到世界各地去看鲸鱼和大白鲨，观星，拍摄日全食。在获得台湾金马奖后，她把10万元影后奖金都捐给了台湾的白海豚保育单位。

    记者：你知道其实有些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他总希望跟别人待在一起？比较可靠。

    叶德娴：我不会的，我喜欢这个感觉，好像很冒险的这样子。很冒险。

    记者：不孤单吗？

    叶德娴：我不应该说我孤单了，要是我觉得我孤单，那就有病了。

    记者：那你为什么说你不应该说？

    叶德娴：其实我很充实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了解自己的生活，是一个天赐的，好像我有一个朋友，他每天都怨怨怨怨怨，我说能够有你这样生活的，不是很多的，你怨什么呢，请问，我不明白。我说我很满足的，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了。

    在有人看来，叶德娴情感自律过严，老无所依。也有人觉得她要求过多，遗世独立。但有一个瞬间，采访结束后，我站起来与她告别时，能够感觉到她的敦促背后，是如此善意柔和的关切。

    叶德娴：你不喝水。

    记者：喝，向你学习，多喝水。喝柠檬水最好了，是不是？

    叶德娴：清水是不是？就是有一些人不喜欢喝清水的，就是给一点柠檬他，小孩儿。一片苹果，就可以的了，就让他多喝点水

    记者：把这个苹果泡在里面就可以了？

    叶德娴：香香地嘴里是，就让他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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